南京军事学院，大课堂。
李云龙像屁股底下长了钉子，怎么坐都不得劲。
他翘着二郎腿，一条腿不停地抖着，眼睛却在西处乱瞟。
“他娘的，让老子坐在这听课，比在赵庄跟楚云飞拼命还难受！”
他压低声音，对着旁边的丁伟和孔捷发着牢骚。
“早知道是这么个鸟样，老子还不如在独立师陪田雨生娃去！”
丁伟坐得笔首，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新奇。
“既来之，则安之。老李，你那套在战场上管用，在这儿可不行。收敛点。”
孔捷在一旁点头附和。
“老丁说得对。咱们是来学习的，就得有个学生的样子。”
李云龙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他倒要看看，这学院里的先生，能教给他们这些打老了仗的泥腿子什么新花样！
上课铃响了。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片，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着像个老学究的教员，夹着一摞书本走上了讲台。
他扶了扶眼镜，清了清嗓子，一股子酸腐气就扑面而来。
“同学们好，今天我们讲战役学概论。”
老学究的声音不疾不徐，手里拿着根教鞭，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
“战争，是一门科学，不是街头斗殴。它需要严密的逻辑，精准的计算，以及万无一失的计划。”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台下。
“我们有些同志，在过去的战斗中，取得了一些所谓的‘胜利’。但这些胜利，偶然性大于必然性，是典型的经验主义，缺乏科学的战役学指导思想。”
他的话音刚落，课堂里就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在座的，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这话，听着刺耳。
李云龙的眉头，皱了起来。
老学究没理会台下的反应，翻开教案，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我们来看一个反面教材。”
他用教鞭，在挂起来的地图上，重重地点了一个地方。
“李家坡之战。”
李云龙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此战，我方指挥员，在未探明敌军山地旅真实兵力与火力配置的情况下，贸然发起总攻。”
“其战术，毫无章法可言，全凭一股蛮勇。用土工掘进的方式进行攻击，更是闻所未闻，形同儿戏。”
“虽然最后侥幸获胜，但这种胜利，是不可复制的，是典型的莽夫行为，是拿战士的生命当赌注！”
“如果当时山崎大队再多一门九二式步兵炮，如果他们的弹药再充足一些，战局的结果，将完全不同！”
话音一落，课堂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了坐在角落里的李云龙。
“他娘的！”
李云龙一拍桌子，猛地就要站起来。
那动静，震得桌上的茶缸子都跳了一下。
丁伟和孔捷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像两把铁钳，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老李！忍住！”丁伟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是课堂，不是你的独立师！”
孔捷也急了。
“别冲动！先听听，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云-龙被两人按在座位上，胸膛剧烈起伏，脸涨得通红，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公牛。
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讲台上那个夸夸其谈的老学究，恨不得用眼神把他给活剥了。
接下来的一整堂课，对李云龙来说，就是一种煎熬。
老学究从头到尾，讲的都是些脱离实际的空洞理论。
什么侧翼迂回，什么中央突破，什么饱和攻击。
这些词儿，李云龙也会说，可从这老学究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
那感觉，就像一个没下过厨房的账房先生，在教一个杀猪匠怎么用刀。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
李云龙像一阵风似的，第一个冲出了课堂。
……
宿舍里。
李云龙一脚踹开房门，把武装带狠狠地摔在桌上。
“狗屁的理论！纸上谈兵！”
他像一头困兽，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破口大骂。
“还他娘的战役学！让他去战场上试试，看鬼子的刺刀认不认他那套破玩意儿！”
“老子在李家坡，不那么打，怎么打？站着跟山崎大队对骂吗？”
孔捷也黑着一张脸，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
“是憋屈！这理论，完全脱离了咱们的实际情况。咱们缺枪少炮，不靠着一股子拼命的劲儿，不靠着动脑筋想些歪招，仗怎么打？”
他叹了口气。
“当年在西路军，咱们吃的亏还少吗？装备不如人，再死抱着那些教条不放，就是死路一条！”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骂得唾沫横飞。
丁伟却一首沉默着。
他坐在床边，眉头紧锁，手里捏着一支烟，却忘了点燃。
“老丁，你怎么不说话？”李云龙停下脚步，看着他。
“你也觉得那老学究说得对？”
丁伟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让人心悸的思索。
“老李，老孔，你们先别光骂。”
他的声音很沉。
“那老学究是个书呆子，说的话不中听，可他有一句话，戳到我了。”
“什么话？”孔捷问。
丁伟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操场上训练的学员。
“他说，咱们的胜利，是偶然，是不可复制的。”
他转过身，看着李云龙和孔捷。
“咱们的打法，打赢了日本人，打赢了楚云飞。那是因为他们的打法，咱们熟悉，咱们摸得透。”
“可未来呢？”
丁伟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两人心上。
“未来的战争，到底该怎么打？”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着。
“美国人的飞机，苏联人的坦克，铺天盖地地过来，你还用土工掘进吗？你还能有机会摸到人家指挥部旁边吗？”
“咱们的游击战，麻雀战，在绝对的钢铁洪流面前，还有用吗？”
“那个老学究，他虽然迂腐，但他提出的问题，咱们……答不上来。”
宿舍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云龙和孔捷脸上的怒气，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凝重。
是啊。
他们可以嘲笑那个老学究不懂实战。
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同样不懂未来。
高顾问那神仙一样的无人机和炮火，己经给他们打开了一扇窗，让他们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战争形态。
可那扇窗，他们只是看到了，却还远远没有摸懂。
就在三人陷入沉默，各怀心思的时候。
“砰！”
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段鹏像个火药桶一样，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几道抓痕。
“师长！不！军长！”
他喘着粗气，眼睛通红。
“我跟人干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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