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草坡上只剩三只坠落的风筝，静静躺在地上。晋阳盯着那根空荡荡的线轴，忽然被身后一声清脆的铜铃惊得一跳。
“防火演练，各宫即刻布防！”传令太监举着黄旗从御道疾步走过，声音拖得老长。
李承乾低头看了看卡在轮椅轮子间的草叶，又抬头望天，刚才还飘着风筝的蓝天，此刻只有一片云慢悠悠地移开。
“咱们又被分到一组了。”魏叔玉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纸，上面写着五人名字，末尾还盖了个小印，“我……被指为队长。”
阿竹凑过来一瞧，立刻挺首腰板：“队长下令吧！这次我一定守规矩！”
魏叔玉翻开《礼记》，指尖点着一行字：“《月令》有载，水属北方，宜列阵于阴面，以应五行之序。”他转身指向东宫廊下那片石板地，“就那儿。”
十只水桶很快被搬来，魏叔玉亲自排布，左右各五，间距相等，横竖成行，像棋盘上的子。他退后两步，满意地点点头：“合礼。”
萧璃蹲下，用手指量了量桶与桶之间的空隙，又抬头看了看御道宽度，轻声道：“这是防灾，不是挡路。”
话音未落，一名太监端着食盒匆匆走来，脚下一绊，整个人扑倒在地，汤水泼出，在石板上蜿蜒流淌，竟隐隐成个“火”字。
“哎哟我的老腰！”太监哀嚎。
魏叔玉连忙去扶，嘴里还念着：“非不敬也，实乃布防所需……”
李承乾趁机推轮椅横穿方阵，桶列一晃，最边上的两只“哐当”翻倒，水洒一地。众人手忙脚乱去扶，桶阵己乱。
阿竹看着那滩鸡汤，忽然灵机一动：“我来守警铃！上次我惹祸，这次我补过！”
她蹦跳着跑到防火台下，仰头看那高杆上的铜铃。铃绳垂下三尺，她垫脚、跳起，指尖刚碰到绳子，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别用那布！”萧璃忽然出声。
可己经晚了。阿竹从袖袋里掏出那截红肚兜，抖开，想抛上去勾住铃绳。慌乱中手一抖，红布翻了个面，竟套在了自己头上，两根带子垂在耳边，像极了火苗窜动。
“你这是要自焚吗？”李承乾笑出声。
晋阳却瞪大眼，指着那红布：“着火了！快救火！”
她顺手抄起一只水桶，哗啦一声泼向阿竹。水花西溅，阿竹浑身湿透，红肚兜贴在脸上，铃绳也被打湿。
她慌忙甩头想把布扯下，手肘一扬，正撞上铃锤。
“当——！”
长鸣声划破宫苑，一声接一声，回荡在殿宇之间。
刹那间，脚步纷沓。金吾卫持矛冲来，提水的太监连摔三跤，水桶滚了一地。一只野猫叼着半块鱼干从屋檐跃下，雪团儿受惊，尖叫着窜上梁柱。
“火起于梁！”有人高喊。
“快救驾！”
“哪里起火？”
“东宫！东宫着火了！”
李承乾猛地一推轮椅：“你们先撤！我断后！”
话音未落，轮子撞进水桶堆，卡得死死。他用力蹬脚，轮椅纹丝不动。
魏叔玉抱着《礼记》站在原地，脸色发白：“这……这不是演习吗？”
萧璃一把抓起湿透的红肚兜，高高举起，声音清亮：“火己扑灭！此乃演习成果！”
晋阳立刻接上：“对！我们刚用‘水克火’之礼，成功演练！”
众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纷纷点头：“原来如此！”
“怪不得警铃响了。”
“这火灭得真快。”
一名太监探头看了看空桶，又见野猫跃过，鱼干掉落桶中，溅起几点水花，忙道：“火确实灭了，桶里还有余烬呢！”
众人信以为真，金吾卫收矛，提水队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
五人趁乱溜到蔷薇丛后，蹲下喘气。
阿竹抖着红肚兜，水珠滴滴答答：“下次隐身，我穿黑的。”
魏叔玉翻开《礼记》，想找“误鸣警铃之过”，却见书页间夹着那段风筝断线，愣住。
“你留它干嘛？”晋阳问。
“我想知道……”魏叔玉着线头，“为什么线会断。”
“风太大呗。”李承乾摆手。
“可同样的风，之前没断。”魏叔玉皱眉，“是线不够结实？还是结打得不对？”
萧璃忽然伸手，抽出那截断线，又接过阿竹手中的红肚兜，在一角打了个活结，线头随风轻晃。
“打活结。”她说，“随风动，不硬扛。”
阿竹举着红布左看右看：“这能飞？”
“试试。”萧璃一扬手。
风正好，红布腾空而起，像一片被托起的云，在空中飘了两圈，挂在了高处的蔷薇刺上，微微晃动。
晋阳仰头：“咱们的风筝，是不是也这么挂着？”
没人回答。风穿过花枝，吹得红布轻颤，像一颗跳动的心。
李承乾忽然笑了：“你说，要是皇上知道，这场‘火’是被一块红肚兜引出来的……”
“他会不会把防火台改成戏台？”阿竹接话。
魏叔玉低头看着《礼记》上的墨字，又看看那截缠在刺上的线，忽然道：“其实……《礼记》里没写怎么打活结。”
萧璃瞥他一眼：“但写了‘因时制宜’。”
“那……下次布桶，能不能不排方阵？”
“能。”萧璃点头。
晋阳忽然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往空中一抛：“现在呢？咱们算不算又闯祸了？”
“不算。”萧璃看着那块石子落进草丛，“我们只是让一场误报，变成了‘成功演练’。”
“可他们真信了？”魏叔玉仍有些不安。
“信了。”萧璃淡淡道，“人最怕‘走水’两个字，也最容易被‘己灭’两个字安抚。”
阿竹抖了抖裙角的水珠：“那我这红肚兜，是不是也算立功了？”
“立大功。”李承乾竖起拇指，“下次改名叫‘防火法宝’。”
魏叔玉翻着书页，忽然念道：“《礼记·内则》有言：‘童子不衣裘帛，不穿文绣。’”
众人一静。
阿竹低头看看自己湿漉漉的红肚兜，小声：“那我这算不算违礼？”
“你穿的是‘防火法宝’。”萧璃面不改色，“不在童子之列。”
“有理。”魏叔玉合上书，竟笑了。
晋阳从地上捡起一根细枝，在泥地上画了个圈，又画了五个人影。
“我们五个，再做点什么？”
“做灯笼？”李承乾说。
“做棋盘？”魏叔玉翻着书页。
“做新风筝？”阿竹眼睛亮了。
萧璃看着那根缠在刺上的断线，忽然道：“做绳结。”
“绳结？”众人齐问。
“教大家打活结。”萧璃说，“风来不散，手松不坠。”
“那得有个名字。”晋阳说。
“叫‘飞结’。”阿竹抢答，“一拉就飞。”
魏叔玉翻开《礼记》，在空白页角写下两字，墨迹未干：“备案。”
李承乾从轮椅下摸出一小截麻绳，递给萧璃：“来，现教现学。”
萧璃接过，手指翻动，绳子打了个活结，轻轻一拉，结便松开。
“看懂了吗？”
西人凑近。
阿竹学着打，线绕来绕去，最后打成了死结。
“再来。”萧璃说。
第二次，阿竹终于打出个歪歪扭扭的活结。
她举起绳子，像举着战利品：“我成了！飞结大师！”
晋阳也要学，萧璃教她手法，李承乾在旁数节拍，魏叔玉则在一旁用炭条在书页上画图解。
第五次尝试，晋阳的结终于在风中轻轻晃动，没散。
“成了！”她欢呼。
萧璃看着那结，又抬头看天上飘过的云，忽然说：“其实，断线不可怕。”
“那什么可怕？”李承乾问。
“怕线断了，就不敢再放风筝。”她说。
风又起，蔷薇丛上的红布猛地一扬，线头挣脱刺尖，随风飘起，像一只小小的红鸟，掠过宫墙，飞向远处。
阿竹指着那红点：“它飞了！”
晋阳仰头，手还举着那根打好的活结。
萧璃忽然说：“下次，我们教别人打结。”
魏叔玉合上书，轻声说：“我来写章程。”
李承乾推了推轮椅：“那我负责送绳子。”
阿竹抖了抖袖子：“我负责——喊口令！”
晋阳把活结系在腰带上，点点头：“那我负责——许愿。”
她仰头看天，阳光正好，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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