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粘稠。
意识像是沉在结了冰的墨池底，动弹不得。耳边只有自己微弱的心跳，和一种遥远的、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咯吱……咯吱……”声，挥之不去。
我是谁？我在哪？那跳舞的冰箱……刘建军那张拧转了一百八十度的、挂着诡异笑容的死人脸……还有赵刚那声破了音的“我操！”……
记忆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带着冰冷的水汽和刺骨的恐惧，猛地撞进脑海！
“呃！”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座山。挣扎着，终于撬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昏暗。不是凶宅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头顶是……灰扑扑、糊着旧报纸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灰尘、劣质烟草和霉味的复杂气息。
是师父的窝棚！我回来了？
“醒了？” 一个沙哑、带着浓浓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猛地扭头，脖子一阵酸疼。赵刚那张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脸映入眼帘。他靠墙坐在地上，身上那件深蓝制服皱巴巴的，沾满了灰尘，脸色比我好不到哪去，惨白里透着青灰。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暗红色的“不求人”，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他脚边，我的墨斗静静地躺着。
“赵……赵警官？” 我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我们……怎么回来的？”
“怎么回来的？” 赵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爬回来的！你小子！跟个死人一样沉！老子差点没累死在半道上！” 他揉了揉太阳穴，眼神里残留着惊悸和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那玩意儿……那冰箱里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是尸变。” 我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那股被怨气冲撞的闷痛还在隐隐作祟，“阴气太盛，加上死者生前被活活吓死，一口怨气憋在喉咙里没散，又被那凶宅的阴气滋养……就……诈尸了。” 我回想起冰箱里那僵硬扭曲的舞姿，胃里又是一阵翻腾，“跳舞……那是尸气冲撞关节，被阴气牵引的本能反应……看着吓人，其实……比厉鬼好对付点……” 我试图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好对付？！” 赵刚猛地拔高了音调，眼珠子都瞪圆了，“那玩意儿差点把老子魂都吓飞了！要不是……”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不求人”，眼神复杂，“要不是这玩意儿突然发烫，跟烙铁似的烫了我一下，我他妈当时就……”
他没说下去，但脸上那种后怕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烫？” 我愣了一下，看向那根暗红色的痒痒挠。它现在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点破旧。“它……它救了我们？”
“不然呢？” 赵刚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老子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就记得这玩意儿烫得我差点脱手！然后……然后我就看见你……” 他顿了顿，眼神古怪地看向我，“你小子……突然跟抽风似的！嘴里叽里咕噜念着听不懂的玩意儿，手里那墨斗线跟活了一样，自己就飞出去缠那东西腿上了！然后你就喷了口血……再然后……那玩意儿就……不动了？”
我：“……” 我念咒了？墨斗自己飞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只记得最后被那股冰冷的尸气冲得眼前一黑……
“铁嘴！铁嘴大爷！出来解释一下！” 我在心里疯狂呼唤。
“吵死了……” 铁嘴那公鸭嗓带着浓重的起床气响起，“爷刚替你挡了那冰箱里的老冰棍一口尸气，又强行催动‘不求人’那点残存的敕令灵光震醒那傻大个……累死爷了！你小子倒好，躺这儿睡大觉！”
“我……我那是晕了！” 我反驳。
“晕了还能下意识引动纯阴血催发墨斗锁尸？还念了半句‘镇尸咒’？” 铁嘴嗤笑一声，“虽然念得跟狗啃似的，调都跑到姥姥家了，好歹起了点作用！不然你以为凭你那三脚猫功夫，能定住那刚诈毛的凶尸？”
我：“……” 好吧，看来我晕过去后身体还挺争气？纯阴体质自带挂机模式？
“行了行了！” 铁嘴不耐烦地打断我的思绪，“别嘚瑟了！赶紧看看你那破手机！刚才在凶宅里震得跟抽风似的！现在消停了？”
手机？对！那老诺基亚！
我赶紧伸手摸裤兜。硬邦邦的砖头还在。掏出来一看，屏幕是黑的。按了按开机键，没反应。没电了？还是……震坏了？
“没电了？” 赵刚看我掏出个老古董，撇了撇嘴，“你这装备……够复古的。”
我尴尬地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去。心里却犯嘀咕：在凶宅里它震得那么邪乎，肯定不是巧合！难道……是感应到阴气了？师父留下的东西，没一个简单的。
“喂！” 赵刚突然用“不求人”捅了捅我胳膊，表情严肃，“那冰箱里的东西……现在怎么处理？总不能一首放那儿吧？还有……你说那凶宅……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家？”
我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整理了一下思路：“尸变的尸体，必须尽快处理。要么用荔枝柴烧成灰，要么找懂行的道士做法事超度，再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深埋。至于那凶宅……” 我回想起铁嘴之前的话，“那地方以前是乱葬岗填出来的，阴气根子没断。厂子倒闭后，活人阳气散了，就成了聚阴地。再加上……”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那家人……可能平时不太注意，比如……在屋里烧纸祭祖？或者……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赵刚眉头紧锁，显然在消化这些信息。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那……你能处理吗？”
“我？” 我指着自己鼻子，差点跳起来，“赵警官！您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个半吊子！刚才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真让我去处理那凶尸？我怕它爬起来跟我跳贴面舞啊！”
“少废话！” 赵刚脸一板，晃了晃手里的“不求人”，“东西在我这儿！你去不去？不去我就当你妨碍公务，装神弄鬼，把你……”
“去去去！我去还不行吗！” 我赶紧举手投降。这警察不讲武德！拿我痒痒挠当人质！
“这还差不多。” 赵刚脸色稍缓，“需要什么？荔枝柴？我让人去找！”
“先不急。” 我摆摆手，“那尸体被墨斗线锁着，暂时应该动不了。当务之急是……我得先睡一觉！” 我感觉自己现在像被抽干了气的皮球，随时可能再晕过去，“再不睡，我怕我比那冰箱里的还先凉。”
赵刚看了看我惨白的脸色，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行。你睡。我守着。” 他靠着墙，闭上了眼睛，但手里依旧紧紧攥着“不求人”，指节泛白。
我也实在是撑不住了，眼皮重若千钧，身体一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
混沌。黑暗。无边无际。
意识仿佛漂浮在粘稠的墨汁里，沉沉浮浮。
突然，一点微弱的、带着电流杂音的亮光在前方闪烁起来。滋滋……滋滋……像信号不良的老式电视机。
亮光逐渐稳定，汇聚成一个模糊的……画面？
一个格子间？
惨白的、散发着幽幽冷光的节能灯管下，一排排灰扑扑的、如同棺材板似的办公桌挤在一起。桌子上堆满了……卷宗？不！那纸张的颜色……是暗黄色的！上面还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劣质香烛味和……一股子复印机过热产生的臭氧味？
画面晃动了一下，聚焦到其中一个“工位”。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不对！那款式……有点像……古代的皂隶服？但又不太像，肩膀和胸口还绣着……模糊的暗金色云纹？背影佝偻着，花白油腻的头发乱糟糟的，正对着一个……闪烁着幽幽绿光的、像是老式CRT显示器的东西抓耳挠腮。
那背影……太熟悉了！
“师……师父？！” 我失声喊道，声音在混沌中显得空洞。
那背影猛地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果然是师父！吕洞玄！
可他现在的样子……简首没法看！
那身不伦不类的“工作服”皱巴巴地套在他干瘦的身上，领口歪斜，还沾着几点可疑的油渍。他脸色青白，眼袋浮肿，黑眼圈浓得跟熊猫似的，比生前熬夜看摊时还憔悴十倍！最离谱的是，他脑袋上……还歪歪斜斜地扣着一顶……瓜皮小帽？！帽檐上还别着一个塑料小牌牌，上面似乎写着什么字，但太模糊看不清。
“纪……纪娃子？！” 师父看到我，那双浑浊的老眼猛地一亮，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换上一副愁云惨淡、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师父！真的是你？！你……你在哪？这什么地方？” 我激动得想扑过去，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
“嘘——！小声点！” 师父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那破锣嗓子带着浓重的疲惫和焦虑，“这是……这是下面！地府！拘魂司！黑无常支队！第三科！第七办公室！”
地府？！办公室？！黑无常？！
信息量太大，我CPU差点干烧了！
“师父……你……你真考上了？” 我声音发颤。
“考个屁！” 师父哭丧着脸，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发出“啪”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老子是被抓壮丁抓来的！试用期！临时工！没编制！没五险一金！连功德点都他妈是负的！”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屏幕”上了：“你看看！你看看这破地方！” 他指着周围惨淡的环境，“这灯！跟鬼火似的！这桌子！比棺材板还硬！这电脑！” 他指着那台闪着幽幽绿光的CRT显示器，“动不动就死机！还他妈是瘟都死95系统！打个报告都能卡死八回！”
“还有这破帽子！” 他一把扯下头上的瓜皮小帽，狠狠摔在桌子上！那小牌牌弹跳了一下，我勉强看清上面几个模糊的小字：【实习无常·吕】。“老子当年在古玩城摆摊都没戴过这么磕碜的玩意儿！”
“师父……您……节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节哀个屁！老子还没死透呢！” 师父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说正事！纪娃子！救命啊！师父我……我快撑不住了！”
“啊？怎么了？” 我心里一紧。
“KPI！KPI啊！” 师父捶胸顿足，指着那绿油油的屏幕，“看见没！月度考核！又他妈是零蛋！零蛋啊！这个月再完不成指标，老子就得被扣光功德点！打回阳间返聘重修！搞不好还得下油锅炸两圈！”
他凑近“屏幕”，那张憔悴的老脸几乎要贴上去，指着上面一行行模糊的数据，声音带着哭腔：“拘魂指标：0！恶灵转化：0！阴气治理：负增长！亡魂投诉：堆积如山！领导交办任务：一个没动！综合评价：垫底！垫底！还是垫底！”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徒儿！好徒儿！师父下半辈子……不！下下辈子是吃香喝辣还是下油锅炸串，就全靠你了啊！”
“我……我能干啥？” 我一脸懵逼。
“帮师父冲业绩啊！” 师父一拍大腿，“看见没！【凶宅净化（1/10）】！【协助生魂脱离险境（1/5）】！这都是你干的！算在师父我头上啦！虽然……虽然评分低了点……但蚊子腿也是肉啊！”
凶宅净化？协助生魂？是指我和赵刚在凶宅那次？这也能算KPI？
“还有！” 师父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个冰箱里跳舞的老冰棍！刘建军！他怨气未消，魂还在阳间飘着呢！把他超度了！送下来！这算有效超度人次！能加不少分！还有那凶宅！想办法把那地方的阴气给镇住！净化掉！这又是大功一件！区域阴气值下降指标就靠它了！”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还有！城南那片！最近不太平！好几个横死的！怨气都重！你多跑跑！能抓的抓！能超度的超度！都算师父头上！师父给你记大功！等师父转正了！给你弄个地府编外临时工当当！包吃包住！功德点提成！”
地府编外临时工？包吃包住？功德点提成？我听着怎么这么像传销？！
“师父……这……这难度也太大了……” 我头皮发麻。
“大什么大！” 师父眼一瞪，“你可是纯阴体！天生的招鬼雷达！抓鬼专业户！比师父我这半路出家的强多了！再说了！”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师父给你留了‘三宝’！‘不求人’！‘铁嘴’！还有那破手机！都是好东西！关键时刻能救命！特别是那手机！等它充好电……嘿嘿……有大用！”
手机？那老诺基亚？
“记住！徒儿！” 师父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凝重，“动作要快！师父这边……撑不了多久了！这个月……月底！月底之前！务必！务必帮师父把业绩冲上去！至少……至少别垫底啊！不然……”
他话没说完，那模糊的画面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滋滋的电流杂音变得无比刺耳！师父那张焦急万分的脸在雪花噪点中扭曲、变形！
“不然……师父就得……回炉……返聘……油锅……滋滋……纪娃子……快……快……”
声音断断续续，最终被一片刺耳的忙音取代。
嗡——！
我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如同擂鼓！浑身冷汗涔涔，衣服都湿透了！
“做噩梦了？” 赵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关切和审视。
我大口喘着粗气，眼神还有些涣散，脑子里全是师父那张在“地府办公室”里哭爹喊娘、KPI垫底的脸，还有那句“回炉返聘下油锅”……
“不……不是噩梦……” 我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声音嘶哑，“是……我师父……托梦……”
“托梦？” 赵刚眉头一挑，显然不太信。
“嗯。” 我点点头，努力平复着心跳，看向赵刚，眼神复杂，“赵警官……城南刘建军那案子……还有那凶宅……您……还管不管？”
“废话！” 赵刚脸一板，“死了人！闹成这样！能不管吗？！”
“那……”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您……想不想知道那冰箱里的东西……到底为什么跳舞？想不想……彻底解决那凶宅的问题？”
赵刚眼神锐利地盯着我：“你有办法？”
“有！” 我咬牙点头，指了指他手里的“不求人”和我脚边的墨斗，“但需要您帮忙！还有……需要点东西！”
“说！要什么？” 赵刚毫不犹豫。
“荔枝柴！要干的！越多越好！” 我沉声道，“还有……黑狗血！新鲜的！公鸡！要没踩过母鸡、阳气最足的那种！再找点朱砂、黄纸、香烛……”
我报出一串东西。赵刚听得眉头紧锁，但还是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安排。
趁着赵刚打电话的功夫，我赶紧摸出那老诺基亚。屏幕依旧是黑的。我试着长按开机键。
嗡……
屏幕中央，一个极其简陋的、由像素点组成的电池图标，缓缓亮起。
一格……两格……
电量，在缓慢恢复。
与此同时，一个极其简陋、没有任何图标、只有一行白色小字的界面，突兀地跳了出来：
【地府办公助手（试用版）启动中……】
【检测到新任务：凶宅净化（1/10） - 城南纺织厂家属院三单元402室】
【任务状态：进行中（净化度：15%）】
【检测到关联任务：超度亡魂 - 刘建军（未完成）】
【临时工：林纪（编号：实习-阴-9527）】
【功德点：-50（欠费状态）】
【提示：请尽快完成新手任务，避免功德点进一步扣减。逾期将触发惩罚机制。】
我：“……”
看着屏幕上那刺眼的“-50”和“惩罚机制”，再想想师父在“下面”哭爹喊娘的惨状，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涌上心头。
师父！你个老不死的！自己KPI垫底就算了！还连累徒弟一起当负翁？！地府临时工？！实习编号9527？！还他妈欠费？！
这活儿……没法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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