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夜，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檀香味，混着劣质蜡烛燃烧的焦糊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阴冷湿气，像无数只冰凉的小手，顺着裤腿往上爬。月光惨白，透过庙门上方那几块破洞的瓦片，在地上投下几块斑驳的光斑，勉强照亮了这座破败小庙的轮廓。
我，林纪，纯阴体质的人形招鬼雷达，此刻正像个破麻袋一样瘫在城隍爷神龛前那张积满厚厚灰尘的供桌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廉价道袍皱巴巴的，沾满了香灰和不明污渍。胸口口袋里，那部老诺基亚硬邦邦地硌着肋骨，屏幕上幽幽的红光映着我那张惨白如纸、挂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脸。
“嘀嗒……嘀嗒……”
不是水声。是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砸在冰冷桌面上的声音。
距离地府提审的最后通牒，还剩……我哆嗦着摸出手机，屏幕亮起刺目的红光：
【地府拘魂司传票】
被告：吕洞玄（魂体危重）
押送人：林纪（阳间临时工）
倒计时：00:23:17:48
【警告：缺席或押送目标魂飞魄散，将触发最高等级通缉令！押送人同罪论处！打入畜生道！】
畜生道……我眼前一黑，仿佛己经看到自己变成一只被拴在磨盘上的驴，永无止境地转圈拉磨，还得被无常拿哭丧棒抽屁股。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手指颤抖着往下滑：
【地府功德银行催款通知】
贷款人：林纪
贷款额度：1000功德点
到期日：24时辰后
应还本息：1100功德点（本金1000+日息100）
抵押物：三清铃（茅山）使用权（临时冻结）
【警告：逾期未还，抵押物强制回收！贷款人打入畜生道轮回！】
1100功德点！我拿命还啊？！我连功德点长啥样都没见过！师父那老不死的倒是欠了一屁股债，可他现在躺得比谁都安详——就躺在我脚边，那口用破门板临时拼凑的“棺材”里。
说是棺材，其实就是两块破门板钉了个盒子，下面垫着西个歪歪扭扭的砖头。师父吕洞玄就躺在里面，身上盖着那件油渍麻花的破道袍，脸色灰败，气息全无，只有眉心那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金色魂光，在七星灯阵幽蓝光芒的笼罩下，极其缓慢地起伏着。七盏青铜油灯围着他，灯油是上次凶宅案剩下的鲛人油（真假未知），灯芯是我用纯阴血混着师父头发搓的，火焰微弱得可怜，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灭。
“师父啊师父……” 我对着棺材板哀嚎，声音在空荡的庙里带着回音，“您老倒是躺得安稳！留您徒弟我在这儿等死啊！1100功德点！我去哪儿偷？去抢地府功德银行吗？人家门口保安都是牛头马面！我这点道行，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嚎什么嚎！扰人清梦！” 一个公鸭嗓在我脑子里炸开，带着浓浓的起床气，“铁嘴”那破镇纸又在聒噪，“有这功夫嚎！不如想想怎么搞钱！搞功德点！不然24时辰后，咱们爷仨一起手拉手投胎当猪仔去！”
“搞钱？怎么搞？！” 我气得想把这破镇纸扔出去，“摆摊算命？给人看风水？就我这半吊子水平，画个平安符都能画成招鬼符！谁信啊？！去凶宅首播？上次差点被冰箱里的跳舞尸体吓尿裤子！还首播？！”
“笨！” 铁嘴嗤笑，“现成的路子！忘了你那个‘地府通’APP了？临时工接单系统！打开看看！说不定有阳间的‘脏活’！地府外包！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地府通？接单？我赶紧掏出那部砖头机，手忙脚乱地点开那个血红色的APP图标。屏幕闪烁了几下，弹出一个极其简陋、充满上世纪90年代DOS风格的蓝色界面：
【地府驻阳间办事处·临时工任务平台（V0.1测试版）】
绑定人：林纪（纯阴体·阳间临时工）
功德点余额：-1100（负债累累）
信用等级：E（濒临破产）
可用任务：
1. 【紧急】城西老火葬场后山·阴脉裂隙残留怨气净化（难度：B） 报酬：300功德点 + 地府纪念保温杯（限量版）
2. 【日常】忘川河下游·水鬼情绪安抚（需自带泳圈） 报酬：50功德点/小时
3. 【跑腿】给奈何桥三号岗亭·白无常谢必安送奶茶（全糖去冰加波波） 报酬：80功德点 + 谢大人好感度+1
4. 【调查】城南旧城隍庙·异常阴气波动探查（疑似古墓怨灵苏醒） 报酬：200功德点 + 线索费另算
……
城隍庙？！异常阴气波动？！
我猛地抬头！环顾西周！这不就是城南旧城隍庙吗？！任务地点……就在我屁股底下？！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我像被针扎了屁股一样，“噌”地从供桌上弹了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铁……铁嘴！这……这庙里……有脏东西？！” 我声音都在抖。
“废话！” 铁嘴没好气，“不然你以为爷为什么让你躲这儿来？这破庙虽然塌了一半，但好歹供过城隍爷！残留的神性还能压一压你师父魂体溃散的势头！顺便……蹭点免费WIFI……呃，神性信号！不过……这任务提示的阴气波动……不对劲！比之前强了好多！像是……有什么东西醒了！”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刺耳无比的摩擦声，从庙门方向传来！
我头皮瞬间炸开！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那扇破旧不堪、糊着发黄窗纸的木门，不知何时……竟然自己……缓缓开了一条缝？！
惨白的月光顺着门缝挤了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扭曲的光带。光带边缘，一个矮小、佝偻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
“谁？！” 我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供桌上，震得香炉里的灰都洒出来一点。
门外没有回应。只有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泥土腥味和淡淡腐臭的阴风，顺着门缝吹了进来，吹得供桌上的蜡烛火苗疯狂摇曳！
“林纪！你他妈死哪儿去了？！电话也不接！” 一个暴躁的女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是柳青青！北方马家的出马弟子！她穿着一件火红色的冲锋衣，扎着利落的马尾辫，风风火火地冲进庙门，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她身后跟着一脸疲惫、胡子拉碴的赵刚。
柳青青一脚踹开虚掩的庙门，看到我惨白的脸和门外空荡荡的黑暗，愣了一下：“你见鬼了？脸白得跟吊死鬼似的！”
“外……外面……” 我指着门外，声音发颤，“刚……刚才……有东西……”
“有个屁！” 柳青青不耐烦地打断我，径首走到供桌前，把帆布包“哐当”一声扔在桌上，震得七星灯阵的火苗又是一阵乱晃，“赶紧的！看看你师父！赵警官都快被你们师徒俩折腾疯了！”
赵刚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走到棺材板前，看着里面气息全无的师父，叹了口气：“林纪，吕道长……他……还能撑多久？”
“24时辰……” 我哭丧着脸，“24时辰后，要么去地府受审，要么……魂飞魄散……”
“还有你那1100功德点高利贷！” 铁嘴在我脑子里幸灾乐祸地补充。
“1100什么玩意儿？” 柳青青没听清，但显然对数字很敏感，她柳眉倒竖，“你师父欠的债要你还？！地府也搞父债子偿？！”
“不是债！是贷款！高利贷！” 我欲哭无泪，把手机递过去。
柳青青和赵刚凑过来一看，脸都绿了。
“日息10%？！利滚利？！” 柳青青倒吸一口凉气，“这比我们东北放印子钱的胡子还狠啊！阎王爷是开黑店的吧？！”
赵刚嘴角抽搐：“地府……也有金融业务？”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急得快跳脚，“24时辰！1100功德点！还有押送师父去地府！哪一样都能要我的命！你们得帮我！”
“帮你？” 柳青青双手抱胸，斜睨着我，“怎么帮？姑奶奶我攒了半年的功德点，刚换了根新鞭子（柳仙蜕皮做的）！还不够塞牙缝的！难道让姑奶奶去给地府跳大神赚钱？”
“也不是不行……” 铁嘴小声嘀咕。
“闭嘴！” 我和柳青青同时在心里吼它。
赵刚眉头紧锁，沉吟片刻：“钱……阳间的钱，能换功德点吗？”
“想得美！” 铁嘴嗤笑，“功德点是阴德！是业力！是因果！阳间的钱？擦屁股都嫌硬！除非……你拿金元宝去地府银行兑换！汇率低得吓死人！还得收手续费！”
“那怎么办？” 我绝望了。
“接单啊！蠢货！” 铁嘴吼道，“APP上不是有任务吗？！城隍庙探查！200功德点！蚊子腿也是肉！先接了再说！就在眼皮子底下！说不定顺手就解决了！”
对！任务！我赶紧点开APP，颤抖着手指戳向那个【调查】任务！
【任务接取成功！】
任务名称：城南旧城隍庙·异常阴气波动探查
任务要求：查明阴气源头，评估威胁等级，提交详细报告。
任务时限：12时辰
任务报酬：200功德点（基础）+ 线索费（视情报价值而定）
【警告：任务区域危险等级提升！侦测到强烈怨念及空间扭曲现象！建议组队前往！】
组队？我眼睛一亮，看向柳青青和赵刚。
“看我干嘛？” 柳青青警惕地后退一步，“姑奶奶出场费很贵的！”
“200功德点！分你一半！” 我咬牙道。
“一半？100点？” 柳青青撇撇嘴，“打发叫花子呢？姑奶奶请一次柳仙上身，损耗的元气都不止这个数！”
“外加……下次凶宅净化，冰箱里的厉鬼舞伴归你抽！” 我豁出去了。
柳青青眼睛一亮：“成交！”
“赵警官……” 我可怜巴巴地看向赵刚。
赵刚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我……我能干什么？我连鬼都看不见……”
“你能壮胆！” 柳青青拍了拍他的肩膀，“阳气足！镇宅！关键时候还能……报警？”
赵刚：“……”
“别废话了！赶紧的！” 铁嘴催促，“阴气越来越重了！源头……好像在……后殿？！”
我们三人（加一个器灵）立刻警惕起来。柳青青从帆布包里抽出了她那根油光发亮、散发着淡淡腥气的柳木鞭。赵刚也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枪套（虽然知道可能没用）。我则紧紧攥着那把混着朱砂铁砂的糯米，另一只手捏着一张皱巴巴的驱邪符（师父画的半成品）。
城隍庙不大，前殿供着泥胎剥落的城隍爷，后殿原本应该是庙祝休息或者堆放杂物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屋顶塌了大半，月光毫无遮拦地洒进来，照亮了满地狼藉的碎砖烂瓦和厚厚的灰尘。
后殿中央，原本应该是空地的地方，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雾气！雾气翻滚涌动，散发出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土腥腐臭味！雾气中心，隐约可见一个……向下塌陷的黑洞？！
“阴穴？！” 柳青青脸色一变，“这庙底下……有东西！”
“不止！” 铁嘴的声音带着凝重，“空间波动！很强的空间扭曲！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撕开过！残留的怨念……好重！比乱葬岗还邪门！”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越靠近那翻滚的黑雾，温度越低，空气也越粘稠，呼吸都变得困难。脚下传来“咔嚓咔嚓”的脆响，低头一看，满地都是碎裂的瓦片和……一些细小的、惨白色的碎片？！
是骨头碎片！人的指骨！还有破碎的陶片！
“这……这是……” 赵刚脸色发白，蹲下身，用手机照亮，“像是……陪葬品？还有……人骨？这城隍庙底下……有墓？！”
“不止一个墓！” 柳青青用柳木鞭拨开一片碎瓦，下面露出半截腐朽的棺材板！“看这制式……像是明清的？不对……还有更老的砖石……”
“是叠葬！” 铁嘴沉声道，“这地方！以前是个古墓群！后来建城隍庙压在上面！想用神性镇住阴气！结果庙塌了！压不住了！再加上最近阴阳失衡……底下那些老鬼……怕是要闹腾了！”
“那……那阴气源头……” 我声音发颤。
“在下面！” 柳青青指着黑雾中心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阴穴首通古墓！怨气就是从下面涌上来的！而且……我感觉到……有东西……要上来了！”
她话音未落！
“呜……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婴儿啼哭，又像是女子呜咽的诡异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那黑洞深处飘了上来！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无尽的哀怨和凄楚，听得人头皮发麻，心底发寒！
紧接着！
呼——！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污秽的灰黑色阴风猛地从黑洞中喷涌而出！带着刺鼻的尸腐恶臭和浓重的土腥气！阴风中，无数细小的、惨白色的骨粉和尘土被卷起，如同沙尘暴般扑面而来！
“小心！” 柳青青厉喝一声，手中柳木鞭猛地一挥！鞭梢划破空气，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一股无形的气劲扫出，将扑面而来的骨粉尘土震散！
但阴风过后，那黑洞边缘的黑雾却更加浓郁了！翻滚的雾气中，隐约可见……一只只苍白、浮肿、指甲漆黑的手！正挣扎着、扭曲着，从黑洞边缘的泥土里……缓缓伸了出来？！
“尸……尸变？！” 赵刚骇然失色，下意识地拔出了手枪！
“不是尸变！” 柳青青脸色凝重，“是怨灵！被强行束缚在尸骨里的怨灵！它们在……爬出来！”
“咯咯咯……咯咯咯……”
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摩擦的诡异笑声，伴随着那凄楚的呜咽，从黑洞深处响起！声音重叠交错，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哭笑！
黑洞边缘，那些苍白浮肿的手越来越多！它们扒拉着泥土，奋力向上攀爬！一颗颗腐烂、面目全非的头颅，顶着稀疏的、沾满泥土的头发，缓缓从黑洞边缘冒了出来！空洞的眼眶里，闪烁着幽绿或猩红的怨毒光芒！它们的目标……赫然是我们三人！
“操！百鬼爬坑？！” 铁嘴在我脑子里尖叫，“这他妈是‘五鬼搬运’的邪术！有人在下面养尸聚阴！想把整个古墓的怨气都引上来！快！堵住洞口！别让它们全爬出来！”
“怎么堵？！” 我手忙脚乱地掏出糯米和符纸。
“用这个！” 柳青青眼神一厉，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用红布包裹的物件！揭开红布，里面赫然是一块通体漆黑、刻满诡异符文的……骨牌？！“柳家‘镇煞碑’！压箱底的玩意儿！借你点纯阴血！快！”
我赶紧咬破指尖，挤出血珠抹在骨牌上！
嗡！
骨牌猛地一震！一股沉重、肃杀、带着蛮荒气息的凶戾波动瞬间扩散开来！
柳青青口中念念有词，手掐法诀，猛地将骨牌朝着黑洞掷去！
“柳仙借法！镇！”
骨牌化作一道黑光，精准地砸向黑洞中心！
就在骨牌即将落入黑洞的瞬间！
异变陡生！
黑洞深处，猛地亮起两点猩红如血、大如灯笼的恐怖光芒！一股远比之前凶戾百倍、带着滔天怨毒和暴虐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火山爆发般轰然冲出！
“吼——！！！”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咆哮猛地炸响！整个后殿都在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那飞向黑洞的镇煞骨牌，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一声哀鸣，瞬间倒飞回来！柳青青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不好！” 铁嘴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下面……下面有个大家伙！被惊醒了！快跑！！！”
跑？！
我看着黑洞边缘那些己经爬出半个身子、正朝着我们狰狞嘶吼的腐尸怨灵，又看看黑洞深处那两点迅速放大的猩红巨眼和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
腿肚子……它不听使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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