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星骸匣的低语
桃源镇的烽火硝烟仿佛还粘在鼻腔里，呛人，带着焦木和人血的腥锈味。可此刻，林默脚下踩着的，却是冰冷光滑、被便利店惨白灯光照得反光的现代瓷砖。巨大的落差感像一记闷棍，狠狠敲在他的太阳穴上，嗡嗡作响。他扶着嗡嗡作响的冷藏柜门，指尖传来的寒意激得他一哆嗦，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饿，累，还有一种刚从血肉磨盘里爬出来、骨头缝都在叫嚣着酸痛的疲惫。
“老板，三瓶水，最便宜的那种。再来俩面包，管饱的。”林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他掏出现金，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沾着点干涸发黑的泥印——那是桃源镇城墙下的土。
收银台后面是个顶着一头乱糟糟黄毛的小年轻，眼皮半耷拉着，正低头刷着短视频，外放的魔性笑声尖锐刺耳。他瞥了眼林默递过来的钱，又抬眼扫了下林默和他身后那两位——一个穿着古怪盘扣褂子、拄着根紫檀木拐杖、半边脸藏在阴影里的干瘦老头（陈九针）；一个背着个比她还高的狭长木匣、眼神冷得像冰碴子、一身煞气藏都藏不住的少女（阿七）。黄毛嘴角撇了撇，带着点大城市原住民看乡下人的那种不耐烦，手指在扫码枪上戳得啪啪响：“水三块，面包五块一个，一共十三。”
林默没吭声，默默接过水和塞在劣质塑料袋里的面包。塑料摩擦的哗啦声在凌晨寂静的便利店里格外刺耳。他拧开一瓶水，冰凉的液体灌进喉咙，稍稍压下了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却冲不散心头的沉重。肩上，苏小小化作的那朵金色小花蔫蔫地趴着，花瓣边缘微微蜷曲，原本流转的星图纹路也黯淡了许多，像耗尽了电的荧光贴纸。只有林默能感觉到，她的小小灵识像只受惊的雏鸟，紧紧贴着自己，传递着微弱的不安。
“走，找个地方。”林默把另一瓶水和面包递给陈九针和阿七。阿七没接面包，只默默拿过水，拧开盖子，递回给林默。她的动作简洁利落，眼神却像雷达一样扫视着便利店狭窄的玻璃门、门外空旷的街道、远处高楼顶端的红色航空障碍灯。剑匣在她背上，安静得过分。
陈九针接过面包，手指因为脱力和体内伤势未愈而微微颤抖。他撕开包装，狠狠咬了一大口，腮帮子费力地鼓动着，花白的胡须沾上了面包屑。他咽下食物，喘了口气，声音像破风箱：“得…得快点。那帮监天司的狗鼻子，灵得很。刚才地铁里那动静，瞒不了多久。”他那只完好的眼睛看向林默，浑浊里透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星隐阁…得去星隐阁。初代大人留下的地方，有遮蔽气息的阵法，能挡一阵。”
林默点点头，目光落在陈九针那只不时闪过微弱电火花的金属义肢关节上。“您撑得住？”
“嘿，死不了。”陈九针咧开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笑得比哭还难看，“老骨头硬着呢。就是这‘腿’，得找个地方捣鼓捣鼓，别半路撂挑子。”
三人走出便利店，凌晨的城市冷风像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街道空旷，只有远处偶尔驶过的出租车亮着顶灯，像孤独的萤火虫。霓虹灯招牌的光污染让夜空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色。阿七不动声色地走在林默侧后方半步的位置，身体紧绷，像一张随时可以激射出去的弓。她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剑匣边缘，只有林默知道，那匣子里的每一柄剑都处于一种微妙的震颤状态，如同蛰伏的毒蛇。
按照陈九针手中那个锈迹斑斑、指针固执指向西的古怪指南针的指引，他们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弥漫着垃圾酸腐味和劣质油烟味的小巷。巷子两边是拥挤的老式居民楼，墙皮斑驳脱落，窗户上糊着厚厚的油污。头顶是密如蛛网、纠缠不清的电线和晾衣绳，挂着些半干不湿、颜色可疑的衣物。一只肥胖的野猫蹲在垃圾桶盖上，绿油油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这三个不速之客，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呜。
“就这儿了。”陈九针停在一栋六层老楼的侧面，指着楼梯间下方一个毫不起眼、嵌在水泥墙里的老旧铁门。铁门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门把手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形，挂着一把同样锈迹斑斑、形同虚设的大铁锁。门旁边的墙上，用白色油漆歪歪扭扭写着“配电重地，闲人免进”。
这地方，怎么看都像是堆放清洁工具或者废弃杂物的角落，跟“星隐阁”这种充满神秘色彩的名字毫不沾边。
“这？”林默皱眉，怀疑地看着那扇门。肩上的苏小小也好奇地探了探花瓣。
陈九针没说话，只是把那只完好的手掌按在了冰冷、布满灰尘和锈迹的铁门中央。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含混，像在吟诵某种古老的祷文。几秒后，他那只金属义肢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弹动了一下。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城市背景噪音淹没的低沉震动，从铁门内部传来。紧接着，林默怀中的星骸匣猛地一烫！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贴在了胸口，烫得他差点叫出声。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匣子在疯狂地吸收着什么，一股微弱的、带着铁锈味的电流感顺着手臂蔓延上来。与此同时，匣盖缝隙里，原本黯淡的星图纹路骤然亮起一瞬！极其刺目的蓝白色光芒，如同高压电弧般一闪而逝，照亮了昏暗的楼梯间，也映亮了林默脸上瞬间的惊愕。
那光芒来得快，去得更快。下一秒，星骸匣恢复了冰冷沉重，仿佛刚才的异动只是幻觉。但林默胸口皮肤上残留的灼痛感和指尖的微微麻痹告诉他，那绝不是幻觉。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锈死了几百年的摩擦声响起。那扇看似焊死在墙上的沉重铁门，竟然向内无声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浓重灰尘、陈旧纸张和某种奇特草药味道的、冰冷而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
门内，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走！”陈九针低喝一声，没有丝毫犹豫，当先侧身挤了进去。阿七紧随其后，动作迅捷如猫。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悸动和星骸匣带来的异样感，最后看了一眼外面被霓虹染红的狭窄天空，也侧身钻进了门内。
就在他身影完全没入门后黑暗的刹那，铁门悄无声息地、沉重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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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的世界，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光污染。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三人轻微的呼吸声和脚步踏在厚厚灰尘上的噗噗声。空气是凝固的，带着浓烈的尘埃和陈腐气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时间在这里沉淀了千百年的滞涩感。
啪嗒。
陈九针摸索着，似乎是找到了墙上的开关。一盏功率极低的白炽灯泡在头顶亮起，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门口一小片区域的黑暗，却将更远处的空间衬得更加深邃莫测。光线所及之处，无数尘埃颗粒在光柱中疯狂地上下飞舞。
林默眯起眼，适应着光线。眼前是一个不算太大、但异常高挑的地下空间。墙壁是的粗糙水泥，布满龟裂和湿漉漉的水渍。空间里堆满了东西——不是金银珠宝，而是成排成排高耸到天花板的、暗沉沉的木质书架！书架上塞满了书籍，大部分是线装的古籍，纸页泛黄卷曲，也有一些厚重的精装硬壳书，书脊上的烫金字在昏光下模糊不清。书架之间，还散乱地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件：蒙尘的青铜罗盘、断裂的石碑残片、看不出用途的金属构件、大大小小封着口的陶罐瓷瓶、甚至还有几具蒙着白布、隐约显出人形的标本架子……整个空间就像一个被遗忘的、塞满了知识与怪异收藏的墓穴。
“咳咳咳……”陈九针被灰尘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身体佝偻着，那只金属义肢不受控制地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关节处电火花闪烁得比之前更频繁了。“老地方了……灰大，将就点。”他喘息着，走到靠墙的一张旧木桌旁，桌上散落着发黄的图纸和几件沾满油污的工具。
林默的目光却被正对着入口的那面墙牢牢吸住了。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己经严重泛黄甚至边缘碎裂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类似民国时期长衫、身形挺拔的年轻人站在同样的背景里，身后就是这排排书架。年轻人面容清俊，眼神却深邃得如同古井，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沧桑和洞悉一切的睿智。他的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极其复杂的笑意。最让林默头皮发麻的是，照片中年轻人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身旁一个青铜星盘的边缘——那星盘的样式，与陈九针视若珍宝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初代……”林默低声喃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照片上的人，赫然就是无数次出现在他意识碎片中的初代守星人！那种跨越时空的熟悉感，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
“是他。”陈九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走到照片前，伸出那只完好的、布满老人斑和褶皱的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相框边缘，如同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当年……他就是在这里，把这‘阴枢’的担子，交到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手上……”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那只金属义肢猛地一阵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关节处甚至冒出了缕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
“师父！”林默和阿七同时抢步上前。
陈九针摆摆手，身体却晃了晃，靠着桌子才勉强站稳。他大口喘着气，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灰败得像一张旧纸。“老毛病……死不了。这鬼东西，”他拍了拍那条金属义肢，“跟了我大半辈子，看来也快到头了。”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警戒的阿七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向头顶的天花板方向！她背上的剑匣发出一阵极其低微、却如同蜂群振翅般的嗡鸣，匣体表面那些古朴的纹路瞬间亮起微弱的毫光。
“上面！”阿七的声音冷得像冰，“有东西下来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头顶厚重的水泥天花板内部，传来沉闷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咚…咚…咚…节奏稳定而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脏上。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一种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电子仪器发出的“嘀…嘀…”声。
是热成像！林默瞬间反应过来。监天司的人！他们竟然这么快就锁定了这里？怎么可能？！
“星骸匣！”陈九针脸色剧变，嘶声喊道，“快！把匣子按在星盘上！启动遮蔽！”
林默几乎是本能地扑向房间中央。那里，一张布满灰尘的方桌上，静静摆放着一个首径约半米的巨大青铜星盘！星盘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繁复到令人眼晕的星图轨迹和古老符文，中心位置是一个碗口大小的凹槽，凹槽边缘的纹路，与他怀中星骸匣底部的纹路，隐隐呼应！
他一把扯开衣襟，掏出那个沉重的星骸匣。匣体冰冷，但内部仿佛有岩浆在奔涌，那股奇异的吸力再次传来。他毫不犹豫，将星骸匣底部对准星盘中心的凹槽，狠狠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清脆、如同精密机括咬合的轻响。
嗡——！
整个地下空间猛地一震！以青铜星盘为中心，一圈淡绿色的、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瞬间荡漾开来！墙壁、地面、书架……所有物体表面，那些原本隐藏在尘埃之下的、极其繁复玄奥的星图纹路如同被激活的电路，骤然亮起！无数细密的、散发着柔和绿光的线条在空间中交织、蔓延、旋转，瞬间构筑成一个巨大无比、将整个地下空间完全笼罩在内的立体星图网络！绿色的光晕流淌，将三人的脸庞映照得一片幽绿。
头顶的脚步声和电子仪器的“嘀嘀”声，戛然而止！
地下室内，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喘息和星图网络运转时发出的、如同无数细沙流动般的低沉嗡鸣。
林默的手还按在星骸匣上，感受着匣体透过掌心传来的、如同心脏般有力搏动的能量脉动，以及整个星图网络那宏大而稳固的力量流转。暂时安全了？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流淌的绿色光纹，再次投向墙上那张巨大的黑白照片。照片里，初代守星人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泛黄的相纸和数十年的时光，平静地、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静静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林默怀中的星骸匣，再次传来一阵异常清晰的悸动！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灼热或吸力，而是一种……奇特的脉动节奏。咚…咚…咚…缓慢，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召唤感。
他猛地低头，看向匣子。只见匣盖表面，那些黯淡的星图纹路，在绿色星图网络的辉映下，正极其微弱地闪烁着。闪烁的轨迹，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隐隐指向……星盘上的某个方位！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顺着那微弱闪烁的指引，目光缓缓移向巨大青铜星盘的一个边缘角落。那里，刻着一组极其细小的、如同坐标般的符号。
一个坐标？
星骸匣在指引一个坐标？
寒意，比这地下室的阴冷更甚，悄然爬上林默的脊背。初代守星人……你到底还留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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