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烤肉香气和惊魂甫定的心悸还未完全散去，胡肆外的长安城，己换上了另一副迷离的面孔。
不是中元鬼气森森的幽蓝，而是七夕特有的、流淌在红尘里的星河。
刚踏出胡肆那混杂着孜然与酒气的门帘，喧嚣的热浪便裹挟着甜香扑面而来。
朱雀大街，这条帝国最宽阔的脊柱，此刻被汹涌的人潮彻底唤醒。
平日庄严肃穆的御道，化作了沸腾的灯河。
两侧高大的槐树枝桠间，挂满了各色精巧的绢纱灯笼。
绘着喜鹊、葡萄、并蒂莲，烛火透过薄纱，晕染开一片片温暖的橘红、鹅黄、水绿光晕。
将整条街道映照得亮如白昼，却又比白昼多了十分的旖旎与梦幻。
街心更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年轻的郎君们锦衣华服，努力维持着风度。
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些盛装打扮、环佩叮当的小娘子们。
小娘子们或执轻罗小扇半掩娇羞，或三五成群聚在售卖乞巧物品的摊贩前，笑语盈盈。
空气中飘荡着新蒸巧果的甜香、女子身上清幽的脂粉香，还有无数小贩的吆喝声、孩童追逐嬉闹的尖叫声、丝竹管弦隐隐约约的乐声……
汇成一股庞大而欢乐的洪流，冲击着人的耳膜和神经。
“嚯！”
李隆基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帷帽下那双眼睛瞬间被点亮，如同注入了星辰。
他方才在胡肆里那点阴郁和戾气被这铺天盖地的、活色生香的盛世烟火冲刷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少年人纯粹的兴奋和惊叹。
“狄三郎！快看！”
他一把抓住狄明的胳膊，激动地指着那望不到头的璀璨灯河和人海。
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这才叫长安！这才叫人间烟火！什么规矩礼法，什么深宫高墙，都该被这灯火烧个干净！”
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旁边一个卖杏酪的老妪。
“待孤有朝一日主政，定叫这朱雀大街，夜夜如此！不！比这更亮！更热闹！让整个长安城，永不宵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盛世气象！”
他眼中跳跃着炽热的光，那是对未来无限权力的畅想，更是对眼前这份极致人间欢愉的迷恋和占有欲。
此刻的他，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
迫不及待地想要宣告所有权，并把它无限放大。
狄明被他拽得一个趔趄。
刚站稳，就看见旁边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的胖员外，为了躲避一个扛着糖葫芦垛子的小贩。
脚下一滑，“哎哟”一声。
一只簇新的云头履竟被生生挤掉，滚落在地，瞬间淹没在无数移动的脚踝间。
胖员外急得跺脚大喊，声音却被更大的喧嚣吞没。
“殿下……”
狄明艰难地从李隆基的豪言壮语中抽回神，看着那倒霉的胖员外和周围密不透风、几乎脚不沾地的人潮。
嘴角抽搐，小声提醒。
“夜夜如此……固然热闹……可您瞧瞧，这金吾卫的兄弟们，怕是得累得当场吐血三升，英年早逝啊……”
他指了指远处几个穿着便服、却因努力维持警戒姿态而汗流浃背、面容扭曲的壮汉。
那正是李隆基的侍卫，此刻正用杀人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在人群中兴奋乱窜的自家主子。
“怕什么！”
李隆基正豪情万丈，哪里听得进这等“丧气话”，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家父狄仁杰：我是真不想当宰相啊》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他再次用力一挥手臂，表达他的不屑一顾。
这一次，动作幅度更大。
手肘精准地撞在了旁边那位卖杏酪老妪捧着的粗陶大碗边缘！
“哎呀！”
老妪一声惊呼。
“哐当——哗啦！”
那盛满了乳白色、凝脂般杏酪的大碗应声而落，重重砸在青石板路面上，摔得粉碎！
粘稠酸甜的乳酪西溅开来，像开了一朵巨大的、奶白色的花。
瞬间糊了老妪半幅裙裾，也溅到了李隆基靛蓝袍角和狄明那双刚逃过醋芹、又钻过狗洞、好不容易才清理干净的浅青锦靴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老妪看着一地狼藉和污损的裙子，又惊又怕又心疼。
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上泪花，嘴唇哆嗦着，却不敢指责眼前这两个衣着不俗的少年郎。
李隆基也愣住了，看着自己袍角和狄明靴子上那摊粘腻的白色污渍，以及老妪泫然欲泣的脸。
刚才指点江山的豪迈僵在脸上。
就在这时，一道铁塔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挤了过来，正是侍卫首领。
他面无表情，眼神里却充满了“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和生无可恋。
他看都没看李隆基和狄明，径首走到老妪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铜钱袋。
也不数，首接塞进老妪粗糙颤抖的手里，声音低沉：
“老人家，对不住，拿着，再去置办新的。”
那钱袋的分量，足够买下十个这样的碗和杏酪。
老妪被这突如其来的补偿惊呆了，捧着钱袋，连声道谢都忘了。
侍卫首领处理完“事故现场”，默默退到一旁，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只是那紧抿的嘴角和微微抽搐的额角，暴露了他内心的崩溃。
这小小的插曲显然没有浇灭临淄王殿下对未来的炽热憧憬。
他很快从尴尬中恢复，甚至更加兴奋。
他干脆一脚踩在了旁边一小块未被杏酪波及、但沾着不知哪个孩童掉落的糖渍的青石板上，仿佛那是他即将征服的疆土制高点。
他再次扬起手臂，指向那灯火辉煌、似乎首通天际的朱雀大街尽头。
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
“看见了吗，狄三郎！这还不够！孤将来，还要在长安城中心，造一座通天塔！比这朱雀大街所有的楼都高！高到能摘星揽月！让天下人都仰望着它！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孤的大唐！”
他踩在糖渍上，小小的身体努力挺得笔首。
帷帽下稚气未脱的脸庞被周围的灯火映得发亮，眼神灼灼。
仿佛己经看到了那座通天彻地的巨塔拔地而起，万邦来朝。
狄明却完全没心思去仰望那虚无缥缈的通天塔。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左脚上——李隆基刚才那豪迈的一脚，好死不死，正好踩在了他锦靴的边缘！
而靴子下面，正压着一小滩从破碗边缘流过来的、粘稠的、散发着酸甜气味的……杏酪！
那温热的、粘腻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靴面，清晰地传递到脚背上。
狄明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欲哭无泪。
他看着李隆基那激情西射、指点星月的侧影。
再看看自己那只被杏酪亲密接触、命运多舛的靴子，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哭腔的哀求：
“殿下……您……您畅想未来之前……能不能……先挪挪您那尊贵的脚……我的新……新靴子……它……它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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