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病倒，如同神都骤然失去了一根擎天巨柱。
引得各方震动，暗流汹涌。
接下来的几日，狄府门前车马不绝，探病者络绎不绝。
真情假意交织，构成了一幅世态炎凉的浮世绘。
太子李显几乎是日日派人询问。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甚至不顾劝阻，亲自微服来过一次。
在病榻前看着昏迷不醒的狄仁杰，眼圈泛红，连连叹息。
“国朝失一栋梁，孤失一臂膀啊！”其情恳切，令闻者动容。韦妃也送来了更多珍稀补品，但更多的是透过心腹传达了对朝局可能动荡的忧虑。
太平公主再次亲临，此次得以入内探视。
她站在床前，凝视着狄仁杰苍老病弱的容颜，那双惯常妩媚锐利的凤眸中，竟也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惋惜，有震惊，或许还有一丝兔死狐悲的苍凉。
她留下了一株据说是来自吐蕃雪山、能“吊命续魂”的极品紫灵芝，对卢氏和狄明道。
“狄公于国于民，功莫大焉。若有需，公主府的大门，永远为狄家开着。”
这番话，在此时此地，显得颇有分量。
狄府的大公子二公子被恩准回来照顾狄仁杰。
而张柬之、姚崇、宋璟等老臣更是成了狄府的常客。
他们往往屏退旁人，在病榻前一坐便是良久，看着老友形容枯槁，无不潸然泪下，忧心忡忡。
他们不仅忧心狄仁杰的性命，更忧心若狄仁杰就此倒下，他们苦心经营的局面将如何维系。
张柬之甚至在无人处，对着昏迷的狄仁杰暗暗发誓。
“狄公若有不测，柬之必继承公志，虽万死亦不旋踵！”
此外，诸如杜审言等与狄家交好的文人名士，各部衙中受过狄仁杰恩惠或提拔的官员。
乃至一些感念其公正清廉的普通士子百姓，也纷纷设法递帖问候、送上偏方，狄府门房收到的名帖和慰问礼单堆积如山。
狄明强忍悲痛，代父应酬，接待往来。
表现得沉稳得体，其孝心与冷静远超年龄，赢得了不少赞誉。
也让众人看到了狄家后继有人，心思稍安。
在御医、名医的合力救治下，在无数珍稀药材的滋养下，更或许是在狄仁杰本人顽强的求生意志支撑下。
这场凶险的疾病终于在第五日出现了转机。
狄仁杰的高热渐渐退了，虽然依旧极度虚弱，意识却开始逐渐清醒。
当他第一次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看到守在床边、眼眶深陷、满脸疲惫的狄明时，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明……儿……”
“父亲！”
狄明惊喜交加，连忙俯身凑近，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温水润湿父亲的嘴唇。
“您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参汤？”
狄仁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目光缓缓扫过熟悉的房间，最后又落回狄明脸上。
那眼神虽然无力，却依旧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
他歇了许久，才积攒起一点力气，声音细若游丝：“外面……如何了？”
狄明心中一酸，父亲刚醒，关心的依旧是朝局。
他简要将这几日的情况，尤其是太子、太平公主及诸位老臣的关切简要说了。
隐去了其中的凶险和暗流，只挑好的说。
狄仁杰静静听着，眼中波澜不惊。
良久，才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又歇了半晌，他示意狄明再靠近些。
狄明连忙将耳朵凑到父亲嘴边。
“明儿……”狄仁杰的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的嘱托。
“为父……这次……怕是耗尽了元气……日后……怕是再难如往日般……为你……为这個家……遮风挡雨了……”
“父亲！”狄明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听我说……”
狄仁杰轻轻打断他，呼吸有些急促，“朝堂之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日后……你要更加谨慎……多看，多听，少言……张柬之刚烈，姚崇圆融，宋璟清正……皆可请教，但……最终……要靠自己判断……”
他歇了歇，继续道。
“太子仁弱，韦妃……精明有余而格局不足……太平……权欲熏心，武三思……豺狼之辈……至于临淄郡王……”
提到李隆基，狄仁杰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英果类我……然……心思深沉，其志非小……与之交往，要……把握好分寸……”
这番几乎像是遗言般的剖析和嘱托，耗尽了狄仁杰刚刚积攒的一点力气。
他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狄明连忙为他抚背顺气，喂下参汤，心中如同压着千斤巨石。
父亲这是在交代后事，将他毕生对朝局人物的洞察，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自己。
“父亲，孩儿记住了，您放心，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狄明哽咽道。
狄仁杰缓过气来，疲惫地闭上眼，喃喃道。
“但愿……天佑李唐……能让我……再多看几年……”
经过此番凶险，狄仁杰的命虽然保住了，但身体却彻底垮了。
他大部分时间需要卧床静养，精神短促，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废寝忘食地处理公务，甚至连长时间说话都变得困难。
武则天体恤老臣，准其长期休养，不必再日日上朝，只在必要时入宫参议大事。
狄府仿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往日里川流不息的访客渐渐少了，门庭略显冷落。
狄明知道，这是世态常情，父亲虽威望犹在。
但一个缠绵病榻的老臣，其影响力自然会逐渐减弱。
他将更多的时间用来陪伴父亲，读书给他听。
替他处理一些简单的书信往来，将外界的消息筛选后告知他。
狄仁杰虽然身体衰弱，但头脑依旧清醒，往往只需只言片语的提点，便能令狄明茅塞顿开。
这场大病，如同一次残酷的淬炼。
它夺走了狄仁杰的健康，却也迫使狄明以更快的速度成长起来。
开始真正从幕后走向前台，小心翼翼地接过父亲手中的部分担子。
神都的风云并未因狄仁杰的病倒而停歇，反而因为一根重要支柱的摇晃而变得更加变幻莫测。
狄明站在父亲病榻前，望着窗外依旧明媚的阳光。
心中明白，未来的路，他需要独自面对更多的惊涛骇浪。
而父亲那语重心长的嘱托，将是他前行路上最宝贵的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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