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桑小满蹲在溪边，将洗好的粗布衣裳拧干，水珠顺着她粗糙的手指滴落，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得她脸颊发红，单薄的衣衫挡不住寒气，她却不以为意，只是专注地拧着衣服。
"小满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满回头，看见村里的阿土站在几步外，赤着脚，裤腿短了一截，露出冻得发青的脚踝。这孩子不过七八岁，父母去年染病去世，如今跟着叔父过活，却常常吃不饱饭。
"阿土，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鞋？"小满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过去。
阿土低下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叔父说鞋子破了，要等开春卖了粮食才有钱做新的。"
小满心中一酸。她太明白这种滋味了。三年前瘟疫夺走了她的父母，留下她一个人守着半亩薄田和一间茅屋。十六岁的姑娘，本该是议亲的年纪，却因为家贫如洗，无人问津。
"来，先穿我的。"小满脱下自己的布鞋，不顾阿土的推辞，硬是给他套上。鞋子太大，阿土的脚在里面晃荡，却立刻暖和起来。
"可是小满姐姐你..."
"我习惯了。"小满笑着拍拍他的头，"你先穿着，等会儿跟我回家，我给你补补裤子。"
阿土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小满重新蹲下洗衣服，动作利落，"你先去帮我拾些柴火，待会儿一起回去。"
阿土欢天喜地地跑开了。小满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既怜惜又欣慰。自从父母去世后，她常常觉得这世上只剩自己一人，首到发现村里还有像阿土这样的孩子，无人照料，她才觉得自己并非全然无用。
洗完衣服，小满挎着木盆往回走。阿土己经抱了一小捆柴火在路边等她。两人沿着田埂走向村东头那间孤零零的茅屋。屋顶的茅草有些稀疏，门板也歪斜着，但收拾得很干净。
小满让阿土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屋拿出针线和几块碎布。她让阿土站在阳光下，仔细地给他的裤脚接上一截，又用粗线密密地缝牢。
"好了，这样能穿到夏天。"小满咬断线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艺。
阿土摸着裤脚，突然扑进小满怀里："小满姐姐，你真好！"
小满愣住了，随即轻轻抱住这个瘦小的身体。她想起母亲生前也是这样抱着她，说再苦的日子也会过去。如今母亲不在了，她却能用同样的温暖安慰另一个孩子。
"阿土，你饿不饿？"小满松开他，起身走向灶台。
"有点..."阿土不好意思地承认。
小满揭开米缸，里面的米己经见底。她不动声色地舀出最后一把，加上水煮成稀粥，又从坛子里夹出几根腌菜。
"来，趁热吃。"
阿土捧着碗，眼睛亮晶晶的："小满姐姐，你不吃吗？"
"我刚才在溪边吃了些野果，不饿。"小满撒了个善意的谎言，看着阿土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既满足又忧虑。
天色渐晚，阿土该回家了。小满送他到路口，叮嘱他明天再来。回到空荡荡的屋子，小满坐在床边，肚子咕咕作响。她拿出藏在枕头下的半块粗面饼，小口小口地啃着，思考明天的生计。
父母留下的半亩地种着桑树，往年养蚕缫丝能换些钱粮，但去年蚕病死了大半，收成不好。开春以来，她靠采药和替人缝补勉强糊口。如今多了阿土这个常客，日子怕是更难了。
"总会有办法的。"小满自言自语，吹灭了油灯。
三日后，小满背着竹篓去镇上卖草药。清晨的集市己经热闹起来，她找了个角落蹲下，将采来的柴胡、黄芩一一摆好。
"新鲜的草药，清热解毒..."小满轻声吆喝着，声音很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一个上午过去，只卖出两把黄芩，换了五个铜钱。小满叹了口气，收拾剩下的草药准备回家。就在这时，一阵打骂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死丫头！又打翻油瓶！看我不打死你！"一个满脸横肉的妇人正用扫帚抽打一个瘦小的女孩。
那女孩约莫十岁，衣衫褴褛，抱着头缩在墙角，不哭也不叫，只是瑟瑟发抖。小满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走上前。
"这位大娘，孩子还小，您消消气..."小满小心翼翼地劝道。
妇人瞪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这哑巴丫头是我花五十文钱买来的，打死了也轮不到你管！"
小满这才注意到女孩的异样——她的眼神空洞，嘴唇紧闭，确实是个哑巴。又是一扫帚落下，女孩的手臂上立刻现出一道红痕。
"五十文是吗？"小满突然开口，"我出六十文，您把她让给我吧。"
妇人愣住了，上下打量小满朴素的衣着："你？有六十文？"
小满咬牙点头，从怀里掏出刚赚的五个铜钱，又解下腰间的小布袋——里面是她攒了三个月的三十文钱，原本打算买新锄头的。
"这里三十五文，剩下的二十五文明日送来。"小满将钱递过去，"您看行吗？"
妇人眼珠转了转，突然咧嘴笑了："行啊，这赔钱货归你了。"她一把抓过钱，将女孩往前一推，"记住，还欠我二十五文！"
女孩踉跄着扑进小满怀里，轻得像一片落叶。小满扶住她，发现她手腕上全是淤青，脖子上还有一道结痂的伤疤。
"没事了，跟我回家吧。"小满轻声说，虽然知道女孩听不见。
回村的路上，小满牵着女孩冰凉的小手，心里既后悔又坚定。六十文钱对她而言是笔巨款，但看着这可怜的孩子，她无法袖手旁观。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小满自言自语，"就叫阿青好不好？青草的青，希望你像春天的青草一样，有顽强的生命力。"
阿青似乎感应到什么，抬头看了小满一眼，眼神不再那么空洞。
回到家中，阿土己经在门口等候。看到小满带着个陌生女孩回来，他惊讶地瞪大眼睛。
"这是阿青，以后和我们一起生活。"小满介绍道，虽然知道阿青听不见。
阿土好奇地凑近阿青："她为什么不说话？"
"她听不见，也说不了话。"小满解释道，"但她很聪明，你要好好待她。"
阿土点点头，突然拉起阿青的手，指着自己说："阿土！"又指着阿青，"阿青！"
阿青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小满鼻子一酸，赶紧转身去准备午饭。她把最后一把米煮成粥，分成三份。阿土狼吞虎咽，阿青却吃得小心翼翼，每吃一口都抬头看看小满，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晚上，小满将自己的床让给两个孩子，自己在地上铺了草席。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她听着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心中既满足又忧虑。明天，她必须想办法还清那二十五文钱，还要养活三张嘴。
"桑小满啊桑小满，你这是给自己找麻烦。"她自嘲地笑了笑，却又觉得这麻烦找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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