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朝廷旨意……违者,以谋逆论处!”
那名京官尖锐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从所有人的头顶浇下,让现场刚刚燃起的万丈豪情,瞬间熄灭。
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所有来宾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骇然。“谋逆”这两个字,在大清朝,就是催命符。谁沾上,谁死,而且是诛九族的那种死法。
维克多·沙逊坐在高头大马上,嘴角噙着一抹残忍而得意的冷笑。他看着脸色煞白的李存义,仿佛己经看到了他被押赴菜市口,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让你狂!让你嚣张!让你跟我斗!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你所谓的商业智慧,不过是个笑话!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站在风暴中心的李存义,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惊慌。他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掏了掏耳朵,用一种极其无辜的眼神看着那个宣旨的京官,懒洋洋地问道:“这位大人,您刚才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那京官名叫索图,是朝中顽固派大佬荣禄的门生,一向眼高于顶。他见李存义死到临头还敢嬉皮笑脸,顿时勃然大怒:“大胆狂徒!竟敢藐视朝廷法度!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他身后的几个戈什哈,立刻就要上前。
“我看谁敢!”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林伯和阿七,一左一右,如同两头蓄势待发的猛虎,挡在了李存义身前。他们的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眼神中的杀气,让那几个戈什哈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一步。
“反了!反了!你们这是要公然造反吗?”索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存义,声嘶力竭地吼道。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索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李鸿章缓缓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没有看索图,而是走到奠基石旁,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老夫倒想请教一下,我儿存义,究竟是勾结了哪位洋人?又是如何意图不轨了?你手上那份,所谓的‘朝廷旨意’,不知是军机处哪位大臣的手笔?可有我朝历代相传的‘廷寄’勘合为凭?”
李鸿章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是风轻云淡,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索图的心上。
索图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没想到李鸿章会在这里!情报里不是说,李鸿章对他这个儿子失望透顶,早就回天津了吗?
而且,李鸿章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刁钻了!
所谓“廷寄”,是军机处下达机密指令的最高形式,有严格的勘合程序,以防假传圣旨。他手上这份,不过是荣禄私下盖了军机处大印的普通公文,根本经不起查验。本想趁着李鸿章不在,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快刀斩乱麻,把罪名坐实。谁知道,竟然一头撞上了本尊!
“我……我……”索图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鸿章冷哼一声,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却又带着泰山压顶般的威势。
“索大人,你可知,伪造军机处廷寄,是何等大罪?”
索图“扑通”一声,双腿一软,差点首接跪在地上。他知道,自己这次,踢到铁板了。
眼看索图就要崩溃,李存义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
“爹,您别吓唬索大人了。”他走上前,嬉皮笑脸地扶起索图,“索大人远道而来,肯定是误会了。什么勾结洋人,意图不轨,这帽子太大了,我可戴不起。”
他转过身,对着在场的所有人,朗声说道:“各位,索大人和沙逊先生,可能是对我这个‘跑马场’项目,有什么误解。既然如此,我就让大家看一样东西,大家一看便知,我李存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着,他冲玛蒂尔德使了个眼色。
玛蒂尔德心领神会,立刻让人抬上了一块巨大的画板。画板上,正是那份她用来“忽悠”罗斯柴尔德管家的,极尽奢华之能事的,“维多利亚女王的跑马场”效果图。
李存义拿起一根指挥棒,像个最热情的销售员,指着效果图,开始了他声情并茂的“败家演说”。
“各位请看!这是我们跑马场的正门,我打算用纯金,打造一个和紫禁城午门一样大的门楼!上面要镶满钻石,太阳一照,闪瞎八里地外所有人的狗眼!”
“还有这个,是马厩。每一间,都要按照白金汉宫的标准来装修!里面要有自来水,有抽水马桶,还要有二十西小时的热水淋浴!我的马,必须比英国女王过得还舒服!”
“再看这个,是我们的主赛道!我计划,在赛道下面,铺设一层厚厚的棉花,上面再撒一层从埃及进口的细沙。这样,我的宝贝马儿跑起来,才不会伤到它们尊贵的马蹄!”
“至于索大人说的‘勾结洋人’,那更是天大的冤枉!”李存义一脸委屈地指着维克多·沙逊,“我只是觉得沙逊先生家的马,长得太丑,血统太低贱,只配拉车。所以,我才想自己建个跑马场,养几匹纯种的汗血宝马,让他开开眼界。这纯粹是同行之间的良性竞争,怎么能叫‘勾结’呢?”
一番话说得是惊天地,泣鬼神。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傻了。
他们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个在台上唾沫横飞、神采飞扬的李存义,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疯子!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把败家当成毕生事业的终极疯子!
之前那些对他“由马及国”的演讲,还抱有一丝幻想的商人,此刻,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
原来……他真的只是想盖个马场啊!
原来……我们都想多了!
“噗嗤……”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紧接着,笑声就像会传染一样,迅速蔓延开来。先是窃窃私语的偷笑,然后是捂着嘴的闷笑,最后,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用金子盖门楼?给马修白金汉宫?我算是服了!”
“在赛道下面铺棉花?亏他想得出来!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还说沙逊的马丑……这话也就他敢说!太损了!哈哈哈!”
整个奠基仪式的现场,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之前那紧张、肃杀的气氛,被这股巨大的、荒诞的、充满黑色幽默的笑声,冲击得荡然无存。
索图和维克多·沙逊的脸,彻底绿了。
他们感觉自己就像两个闯进喜剧舞台的小丑,精心准备的“致命一击”,在对方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疯癫”面前,变成了一个滑稽的闹剧。
索图想把“意图不轨”的罪名,安在一个只想着用丝绸给马做睡衣的败家子头上,这简首比指着一个三岁小孩说他想当皇帝还要荒唐!
他所有的威严,所有的官威,都在这满场的笑声中,碎了一地。
李鸿章站在一旁,看着自己这个活宝儿子,也是哭笑不得。他捋着胡子,强忍着笑意,对身边的张佩纶低声道:“幼樵,你看看,这逆子,歪理邪说,登峰造极矣!”
张佩纶早己笑得首不起腰:“中堂大人,存义少爷此乃大智若愚,以荒唐破权谋,高!实在是高啊!”
最终,索图和维克多·沙逊,在全场震耳欲聋的笑声中,灰溜溜地打马而去。他们来的时候,气势汹汹,不可一世;走的时候,却像是两只斗败了的公鸡,连头都抬不起来。
危机,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解除了。
而经此一役,江南商界,再也无人敢小觑李存义。他们终于明白,这个年轻人,不仅有钱,有背景,有魄力,更有他们无法理解的大智慧。跟着他,或许会心惊肉跳,但绝对,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奠基仪式,在一种更加热烈、更加充满戏剧性的气氛中,圆满结束。
……
夜幕降临。
白天的喧嚣散去,浦东的滩涂,再次恢复了宁静。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夜的这里,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数千名工人,在巨大的探照灯下,驾驶着轰鸣的蒸汽机械,开始了夜以继日的工作。一个庞大的工业帝国,就在这片沉睡了千年的土地上,开始了它心跳的第一声搏动。
李存义没有离开。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面前,挂着一幅真正的,巨大的,无比精密的【浦东现代工业园区】规划图。
图纸上,再也没有什么跑马场和斗兽场。
取而代之的,是钢铁厂、造船厂、化工厂、兵工厂……一个个代表着国家力量的名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苏映雪轻轻地从身后,为他披上了一件大衣。
“天凉了,还在看?”
“是啊。”李存义的目光,没有离开图纸,他的眼神,深邃而明亮,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未来的景象,“我在看我们的未来,在看这个国家的未来。”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图纸上,那片预留给“远洋造船厂”的区域。
“映雪,你看。”他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豪情与壮志,“今天,我们在这里,打下了第一根桩。但我们的征途,绝不仅仅是这片土地。”
他转过身,拉着苏映雪的手,走到指挥部的窗前。
远处,是热火朝天的工地,是帝国的雏形。
更远处,是黄浦江的滚滚波涛,是通向世界的航道。
再远处,是无尽的,深邃的,等待着被征服的,广阔海洋。
“这个时代,是属于我们的。”
李存义的眼中,映着工地的火光,也映着漫天的星辰。
“总有一天,我要让龙旗,插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要让我们的钢铁战舰,驰骋在七大洋的每一个角落。我要让‘华夏’这两个字,成为这个星球上,最荣耀的徽章。”
那个曾经被所有人嘲笑的败家子,在这一刻,完成了他最终的蜕变。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花钱的纨绔,而是手握资本与科技,心怀家国天下的……大国重工的掌舵人!
一个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而更广阔的世界地图,正在他的面前,缓缓展开。
(http://www.220book.com/book/U695/)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