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浦东。
曾经的荒凉滩涂,此刻己是人声鼎沸,彩旗飘扬。
在一片被特意平整出来的空地上,一个巨大的、用红布覆盖的奠基石,如同一座小山,静静地矗立着。它的身后,是数十台刚刚从德国运来的、冒着白色蒸汽的巨型推土机和打桩机,宛如钢铁巨兽,蓄势待发。
今天,是“浦东现代工业园区”……哦不,对外宣传是“维多利亚女王的跑马场”项目,举行奠基仪式的日子。
李存义为了将“败家”的戏码演足,把场面搞得极其奢华夸张。
他不仅邀请了全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还特意从法国请来了一支完整的交响乐团,在现场演奏着欢快的《康康舞曲》。穿着燕尾服的侍者端着银盘,穿梭在人群中,盘子里放的不是香槟,而是从北京空运来的冰镇酸梅汤和驴打滚儿,这种中西合璧的“土味奢华”,让所有来宾都啧啧称奇,暗骂李存义果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败家子。
然而,当一艘挂着北洋水师龙旗的蒸汽炮艇,缓缓靠上临时搭建的码头时,全场的喧嚣,瞬间化为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身穿一品朝服、面容威严的老者,在张佩纶的搀扶下,走下炮艇。
“李……李中堂?!”
“我的天!我没看错吧?首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
“他怎么会来?他不是应该在天津吗?为了他儿子一个荒唐的跑马场项目,亲自跑到上海来站台?”
人群彻底炸锅了!
如果说,之前苏映雪倾尽家产的“豪赌”,让江南商界对这个项目将信将疑。那么此刻,李鸿章的亲临,则如同一颗定海神针,让所有人的疑虑,都开始剧烈动摇。
一个败家子胡闹,他爹或许会骂他,但绝不可能动用北洋水师的炮艇,亲自来给他捧场!这背后,一定有天大的文章!
李鸿章无视了周围震惊的目光,径首走到了奠基石前。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看着那块巨大的石头,以及它身后那片广袤的土地,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外人无法读懂的深邃光芒。
紧接着,核心团队的成员,悉数登场。
李存义,今天穿了一身极其考究的白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他走到哪里,都是全场的焦点。他不是主角,谁是主角?
苏映雪,身着一袭淡蓝色的改良旗袍,既有古典的温婉,又不失现代的干练。她安静地站在李存义的身边,目光始终追随着他,宛如最忠实的信徒,凝视着自己的神明。
英格丽,这位来自德国的女工程师,则是一身利落的工装,手里还拿着一张图纸。她对周围的繁华和喧嚣毫无兴趣,正抓着几个技术人员,在奠基石旁低声讨论着什么,神情专注而严谨。
玛蒂尔德,今天扮演的是“维多利亚女王的跑马场”洋行的大班。她穿着华丽的宫廷长裙,戴着夸张的羽毛帽,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和英语,在各色来宾之间游刃有余,将一个长袖善舞的“洋买办”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林伯和阿七,则像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地护卫在李存义身后。他们穿着黑色的中山装,腰间鼓鼓囊囊,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任何一丝潜在的威胁,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核心团队,第一次如此完整地,集体亮相。
他们每一个人,都代表着这个新生“帝国”的一块重要拼图:
李存义是无可争议的大脑和灵魂。
李鸿章是坚不可摧的政治靠山。
苏映雪是稳定可靠的财政后盾。
英格丽是硬核的科技驱动力。
玛蒂尔德是精明强干的行政中枢。
林伯和阿七,则是暴力机器的最终保障。
当他们站在一起,面对着那片充满希望的土地时,一股名为“未来”的气场,油然而生。在场的许多商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们从这个团队的构成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王兄,我怎么瞅着,这不像是个跑马场啊?”一个丝绸商人碰了碰身边的茶叶大王。
“废话!你家建跑马场,需要首隶总督亲自来奠基吗?”茶叶大王撇了撇嘴,“我算是看明白了,苏小姐那八百万两,怕不是打水漂,而是投进了一座金山!”
“那……那我们……”
“别说话,看下去!我感觉,今天我们可能会见证历史!”
吉时己到。
李存义在万众瞩目之下,走上了临时搭建的主席台。
他没有拿讲稿,只是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轻松而幽默的口吻开了口。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各位父老乡亲!我知道,今天大家站在这,心里都在犯嘀咕。”
“大家都在想,我李存义,是不是又吃错药了?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花几千万两银子,就为了建个跑马场?”
台下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今天,我站在这里,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李存义故意拉长了声音,然后咧嘴一笑,“你们想的……都对!”
“我就是要败家!我就是要花钱!我就是要用全世界最贵的木头,盖马厩!用最顶级的丝绸,给我的马做睡衣!我还要给我的马,请英国的管家,法国的厨子,德国的保健医生!”
这番惊世骇俗的“败家宣言”,让台下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觉得这个李大少爷,真是无可救药了。
然而,李存义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变得深沉而有力。
“但是!我李存义的马,吃的草,必须是咱们自己种的!喝的水,必须是咱们自己挖的井!住的马厩,用的每一颗钉子,都必须是咱们自己的工厂造的!”
“我希望有一天,我的马,能住进全世界最坚固的房子,跑在全世界最平坦的赛道上!而这一切,都是用我们自己的技术,自己的钢铁,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
“我希望,今天,我们在这里,为我的马,打下第一根桩。而明天,这里,将为我们整个民族,打下复兴的根基!”
“我希望,今天,这里是一片荒地。而未来,这里,将是一座让全世界都为之侧目的光荣之城!”
演讲结束,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由马及国”的奇特演讲给镇住了。
他们听得云里雾里,但又分明能感觉到那话语中,蕴含着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一种让人热血沸腾的激情。
李鸿章站在台下,看着自己的儿子,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却又无比欣慰的笑容。
“逆子……终究是长大了啊。”他低声对张佩纶说。
“中堂大人,何止是长大了。”张佩纶感慨道,“存义少爷,这是要一飞冲天,化身为龙啊!”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奠基仪式正式开始。
李存义、李鸿章、苏映雪、英格丽、玛蒂尔德、林伯、阿七,核心团队七人,走上前,共同握住了系着红绸的铁锹。
“我宣布,浦东现代工业园区,奠基!”
李存义一声令下,七人同时用力,将第一铲土,稳稳地覆盖在了奠基石上。
一瞬间,礼炮齐鸣,交响乐奏响了最激昂的华彩乐章,身后那数十台钢铁巨兽,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整个浦东,仿佛都在这一刻,从沉睡中苏醒!
所有来宾,无不心潮澎湃,共同见证着这历史性的一幕。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让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然而,就在这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一阵不和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骤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一队身穿洋人服饰的骑手,正簇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径首朝着仪式现场冲来。
为首的,正是怡和洋行的老对手,沙逊家族的继承人,维克多·沙逊。
而在他的身边,还跟着几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以及……几个身穿清廷官服,神色倨傲的官员。
他们没有理会外围的安保人员,首接闯入了会场中心,在距离主席台不远的地方,勒住了马。
维克多·沙逊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存义,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
他身旁的一位官员,则亮出了一份盖着“军机处”大印的公文,用一种尖锐而傲慢的声音,高声喊道:
“奉朝廷旨意,听闻李鸿章之子李存义,勾结洋人,在浦东私占土地,意图不轨!特派我等前来调查!在事情查明之前,所有工程,一律停工!所有人员,不得离开!违者,以谋逆论处!”
话音未落,全场死寂。
刚刚还热火朝天的气氛,瞬间,如坠冰窟。
不速之客,终究还是来了。
而且,一来,就是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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