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己深,玫瑰庄园外围的灯火依旧通明。
李鸿章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望着远处火光冲天的工厂,心情复杂得如打翻了五味瓶。
"大人,要不要属下先去探探情况?"张佩纶在一旁小声建议道。
"不用。"李鸿章摆了摆手,"我要亲自看看,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说着,他整理了一下便服,深深吸了一口气。
作为北洋大臣,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可不知为何,面对自己这个"败家"儿子创造出来的场面,他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
马车缓缓驶近工厂大门。
门卫室里,两名身穿统一制服的守夜人正在值班。看到陌生马车靠近,立刻警觉地迎了上来。
"止步!来者何人?"
李鸿章刚要开口,张佩纶抢先道:"这位是..."
"我是李存义的父亲。"李鸿章打断了张佩纶的话,声音平静,"想进去看看。"
两名守夜人面面相觑。
按照规定,夜间不得随意放行外来人员,即使是少爷的亲戚也不例外。可眼前这位,气质不凡,身边还跟着个明显是官宦身份的随从...
"请等一下,我去通报少爷。"其中一人说道。
"不用了。"李鸿章摆手道,"我就随便转转,不要惊动他。"
守夜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让开了路。毕竟这位一看就是少爷的长辈,而且态度这么和气,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鸿章步入工厂大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这哪里是什么工厂,简首就是一座不夜城!
宽阔的厂区道路两旁,每隔十几米就立着一根高大的电线杆,上面悬挂着几个明亮的玻璃灯罩。那光芒比最好的宫灯还要亮上十倍,将整个厂区照得如同白昼。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张佩纶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比煤气灯还亮啊!"
李鸿章也是暗暗心惊。他在北洋见过不少洋人的新奇玩意儿,但这种照明设备,绝对是闻所未闻的。
更让他震惊的是,厂区内的管理秩序。
虽然是深夜,但到处都能看到忙碌的身影。工人们步履匆忙但不慌乱,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别处见过的精神面貌——那是一种充满希望的干劲儿。
"站住!你是新来的吗?工牌呢?"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李鸿章回头,只见一名穿着红色袖章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过来。
"我...我是..."李鸿章一时语塞。
他纵横官场几十年,什么时候被一个小小的工人这么质问过?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生气,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新奇感。
"他们是少爷的客人。"守夜人及时赶到,解释道。
"哦,不好意思!"那名年轻人立刻道歉,"规定就是规定,夜班更要小心。两位请随意参观,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
说完,他又匆忙赶往别的地方检查去了。
李鸿章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种严格的管理制度,这种令行禁止的作风,连他在北洋最精锐的部队里都很难看到。
可这里只是一个生产香皂的工厂啊!
"大人,您看那边..."张佩纶指着远处一栋灯火通明的建筑,"好像是办公楼?"
李鸿章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栋三层高的西式建筑矗立在厂区中央。每一层都亮着灯,显然里面还有人在工作。
"走,过去看看。"
两人朝着办公楼走去。
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工序安排不合理!第三道工序和第五道工序可以并行进行,这样能节省15分钟的单件生产时间!"
"你懂什么?并行会影响品质稳定性!少爷说过,品质是我们的生命线!"
"可是效率也很重要啊!我们的订单都排到三个月后了!"
"那就加班加点!反正少爷给的加班费够高!"
听到这些对话,李鸿章和张佩纶面面相觑。
这些工人在讨论的,竟然是如此专业的生产管理问题?这种讨论的激烈程度和专业性,连他见过的一些官员都比不上。
李鸿章悄悄走到窗边往里看,只见一群工人围着一张大桌子,桌上铺着各种图纸和表格。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专注和认真的表情,时不时地在纸上画着、写着。
"这是在开什么会?"张佩纶小声问道。
"看起来像是...生产改进讨论会?"李鸿章也有些不确定。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爹?您怎么来了?"
李鸿章回头一看,正是李存义。只不过此时的存义一身普通的工装,头发有些凌乱,手上还沾着机油,看起来刚从车间里出来。
"你...你也在加夜班?"李鸿章有些意外。
"当然啊。"李存义擦了擦手,理所当然地说道,"新产品马上就要试产了,我得盯着。爹,您是专程来看我的?"
李鸿章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我正好带您参观一下我们的新生产线!"李存义显得很兴奋,"爹,您绝对想象不到,我们现在的生产效率比三个月前提高了200%!"
"200%?"李鸿章心中一动,"怎么做到的?"
"嘿嘿,这就是科学管理的魅力啊!"李存义神秘一笑,"爹,您跟我来!"
三人来到生产车间。
推开厚重的车间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巨大的车间里,几十台机器在有序地运转着。每台机器旁都站着专门的操作工人,他们动作熟练而标准化,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
最让李鸿章震撼的是那种工业化的节奏感。
整个车间就像一个巨大的钟表,每个工人都是其中的齿轮,既独立运行又紧密咬合。机器的轰鸣声、工人的呼喊声、原料运输的车轮声,交织成一首他从未听过的"工业交响曲"。
"爹,您看这条生产线。"李存义指着一条长长的传送带说道,"原料从这头进去,成品从那头出来。整个过程不需要人工搬运,效率比原来提高了十倍!"
李鸿章顺着传送带看过去,只见香皂从一个个模具里脱模而出,经过冷却、包装,最后整齐地码放在箱子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浪费的动作。
"这...这是如何想出来的?"李鸿章忍不住问道。
"就是把每个动作都分析一遍,去掉多余的步骤,优化必要的环节。"李存义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没什么复杂的,就是要舍得投入成本改进设备。"
说着,他指向车间角落的一台巨大机器:"爹,您看那台机器,光是买来就花了我五万两银子。所有人都说我疯了,花这么多钱买个铁疙瘩。"
"然后呢?"李鸿章追问。
"然后啊..."李存义嘿嘿一笑,"这台机器一天能生产的香皂,顶得上原来一百个工人一个月的产量!五万两银子,两个月就赚回来了!"
李鸿章默然。
作为北洋大臣,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生产效率的提升,更是生产方式的根本性变革。
如果这种变革能够推广到军工生产上...
想到这里,李鸿章忍不住心跳加速。
"存义,这种...生产方式,能用到别的地方吗?比如说..."
"比如说军工?"李存义接过话头,"当然可以!爹,您想想,如果我们能用这种方式生产枪炮,用这种管理方式训练士兵,那会是什么效果?"
李鸿章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张佩纶为什么会说那些话。
眼前这个年轻人,真的己经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了。他的眼光,他的思维,甚至己经超越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
"爹,您累了吧?要不要去休息室坐坐?"李存义关切地问道。
"不用。"李鸿章摇摇头,"我想...再看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李存义带着父亲参观了工厂的每一个角落。
从原料仓库的分类管理,到成品仓库的发货流程;从工人宿舍的居住环境,到员工食堂的伙食标准;从研发实验室的技术攻关,到质量检测室的严格把控...
每一个细节,都体现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先进理念。
最让李鸿章印象深刻的,是工人们的精神状态。
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工人们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满足感和干劲儿。他们不是在被迫劳动,而是在为了某种信念而努力奋斗。
"存义,你是怎么做到的?"参观结束后,李鸿章终于忍不住问道,"让这些工人如此...如此积极?"
李存义笑了笑:"其实很简单,就是把他们当人看。"
"当人看?"
"对。"李存义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爹,您知道别的工厂是怎么对待工人的吗?把他们当成会说话的牲口,能榨一分是一分。可我不一样,我把他们当成合作伙伴。"
"他们有尊严,有家庭,有梦想。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尊重和回报,他们自然会拼尽全力。"
李鸿章沉默了很久。
"存义,你...真的长大了。"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不好!二号生产线的蒸汽机出故障了!"
"快叫英格丽工程师!"
"她刚刚去休息了!"
"那怎么办?今天的产量指标还差一千块呢!"
听到这些声音,李存义的脸色立刻变了。
"爹,不好意思,工厂出了点状况,我得去处理一下。"
说完,他就要往出事的车间跑去。
李鸿章拉住了他:"等等,让我也去看看。"
"爹?"
"我想看看,我儿子是怎么解决问题的。"
三人快步来到二号车间,只见那台巨大的蒸汽机正冒着白烟,发出异样的声响。周围围了一圈工人,都是一脸着急的表情。
"怎么回事?"李存义问道。
"少爷,蒸汽压力突然下降,可能是管道有泄漏。"一名技工汇报道。
李存义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就钻到了机器下面检查。
"少爷小心!"工人们紧张地喊道。
几分钟后,李存义从机器下面钻了出来,满身都是油污。
"找到问题了,是这里的密封圈老化了。"他指着一个部位说道,"换个新的就好了。"
"可是现在没有备件啊。"技工为难地说道。
李存义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有了!去把三号车间那台备用机的密封圈拆下来!"
"可是那样三号车间就没法正常运转了。"
"没关系,明天我让人去买新的。今天的产量指标不能拖!"
很快,密封圈换好了,蒸汽机重新恢复了正常运转。工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少爷威武!"
"少爷万岁!"
看着眼前这一幕,李鸿章内心深深地震撼了。
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的解决,更是一种领导力的体现。他的儿子,己经真正获得了工人们发自内心的拥戴和信任。
"爹,让您见笑了。"李存义擦着手上的油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存义。"李鸿章摇摇头,眼中闪着光芒,"我为你感到骄傲。"
这一刻,那个曾经让他头疼不己的"败家子",在他心中的形象彻底改变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让他刮目相看的实业家,一个真正的领导者。
夜己深沉,但玫瑰庄园的灯火依旧通明。
在这个不眠之夜里,一对父子之间的隔膜,正在悄悄地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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