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庄园的后厨里，玛蒂尔德正在洗盘子。
她的动作很慢，慢得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每一个盘子都要用热水冲三遍，用布擦五遍，然后摆得整整齐齐。
这是她这些天来唯一能控制的事情——至少盘子不会骗人。
"玛蒂尔德，"厨师老张走过来，"你今天洗了八十个盘子，够了。去休息吧。"
"不，我还能洗。"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羽毛。
"孩子，"老张叹气，"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到底怎么了？"
玛蒂尔德停下手，看着水池里的泡沫："老张师傅，你说人可以原谅自己的错误吗？"
"什么错误？"
"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的错误。"
老张摸摸她的头："孩子，你才多大？能犯什么大错？再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玛蒂尔德苦笑："如果这个错误，导致了几百个人受伤呢？"
"那......那也要看是有心还是无心。"
"如果是无心，但后果很严重，还能被原谅吗？"
老张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么深奥的问题。
下午，玛蒂尔德拿着一份《申报》，坐在庄园角落的石阶上。
报纸上满是"奇迹香皂"受害者的照片——红肿的脸，起泡的手，哭泣的孩子。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把刀，扎在她心上。
她知道，这一切都和她有关。
如果她没有偷走那份"配方"，如果她没有把情报传递给皮埃尔，如果......
"如果"太多了，多得让她喘不过气。
她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潜入李存义的办公室，看到桌上摊开的配方图纸。那时候的她，以为自己是在执行一项光荣的间谍任务——为法国商业利益服务，打击中国竞争对手。
现在她才明白，自己偷走的不是配方，是灾难的种子。
"小姐很困扰吗？"
玛蒂尔德抬头，看到李存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杯茶，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李......李先生。"她站起来，想要逃走。
"别走，坐下聊聊。"李存义把茶递给她，"这是薄荷茶，清热解毒。"
玛蒂尔德接过茶杯，手在微微发抖："我......"
"你想问什么？"李存义在她旁边坐下，"想问我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间谍？想问那份配方是不是故意给你偷的？还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首接揭穿你？"
玛蒂尔德的眼泪掉了下来："都......都想问。"
"那我一个一个回答你。"李存义望着远方，"第一，我从你进入庄园的第一天就知道你的身份。一个法国贵族小姐，怎么可能主动要求做女工？你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我：你不是普通人。"
"第二，那份配方确实是我故意给你偷的。配方是假的，樟脑和薄荷的比例都是有问题的。我知道你会偷，也知道外滩俱乐部会用它来生产香皂。"
"第三，我没有揭穿你，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
玛蒂尔德哭得更厉害了："所以......所以你一首在利用我？把我当成......当成工具？"
"不全是。"李存义转头看着她，"刚开始是的。但后来......"
"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发现，你比我想象的更复杂。你不是纯粹的坏人，你只是站错了队。"
玛蒂尔德抬起泪眼："可是我害了那么多人！因为我偷的假配方，几百个人受伤了！"
"那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偷那份配方......"
"如果你没有偷，他们会用其他方法搞到配方，或者自己研发。以皮埃尔的性格，他不会放过任何打击我的机会。"李存义的声音很温和，"而且，你觉得一个真正的恶人，会因为害了别人而哭泣吗？"
"可是......可是我还是帮凶。"
"是的，你是帮凶。但你不是主谋。"李存义站起身，"玛蒂尔德，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
"第一个选择，继续沉浸在自责和愧疚中，什么都不做，让那些受害者的痛苦变得毫无意义。"
"第二个选择？"
"用余生来弥补这个错误。帮助那些受害者，阻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玛蒂尔德愣住了："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想赎罪，就不要只是哭泣。眼泪救不了任何人。"
"可是我能做什么？我只是一个......一个罪人。"
"你是一个了解外滩俱乐部内部情况的人。"李存义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他们的计划，知道他们的弱点，吃瓜雷群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知道他们还会用什么手段来报复。"
玛蒂尔德明白了："你想让我......背叛他们？"
"不是背叛，是选择正义。"
"如果我拒绝呢？"
"那我会放你走。给你一笔钱，送你回法国，从此再也不见。"
玛蒂尔德沉默了很久，久到茶都凉了。
"如果我选择帮助你，"她最终开口，"你能保证什么？"
"我不能保证你的过去会被抹掉，不能保证你永远不会后悔这个决定。"李存义很诚实，"但我可以保证，你将有机会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你不是一个坏人。"
"就这些？"
"还有一点，"李存义微笑，"你将有机会亲眼看到，正义是如何战胜邪恶的。"
夜晚，玛蒂尔德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面前摆着一张白纸。
她要写一封信，一封给皮埃尔的信。
但写什么呢？
她想起自己刚到上海时的志得意满，想起偷取配方时的紧张兴奋，想起看到受害者照片时的痛苦自责。
原来，人的心境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她提起笔，开始写：
"亲爱的皮埃尔先生，
我是玛蒂尔德。我想您现在应该很愤怒，因为您的'奇迹计划'失败了。
我必须告诉您一个残酷的事实：李存义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间谍。那份配方是他故意让我偷走的。我们从一开始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知道您不会相信这个事实，就像我刚开始也不相信一样。但是请您仔细想想，一个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建立商业帝国的人，怎么可能连一个间谍都发现不了？
现在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奇迹香皂'而???伤吗？您见过那些孩子哭肿的眼睛吗？您听过那些母亲绝望的哭声吗？
我见过，我听过。所以我现在明白了一件事：有些错误，是无法原谅的。
玛蒂尔德"
写完这封信，她感觉心里轻松了一些，但同时也更加沉重了。
轻松是因为她终于做出了选择，不再在两个立场之间摇摆。
沉重是因为她知道，这个选择将彻底改变她的人生轨迹。
第二天早上，玛蒂尔德敲响了李存义办公室的门。
"进来。"
她推门而入，把那封信放在桌上："这是我给皮埃尔的信。"
李存义看了一眼，但没有打开："你确定？"
"确定。"玛蒂尔德的声音很坚定，"从现在起，我选择站在正义这一边。"
"即使这意味着你将失去很多东西？"
"我己经失去得够多了。"她苦笑，"尊严、良心、安宁的睡眠......还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的吗？"
李存义点头："很好。那么，玛蒂尔德小姐，欢迎加入我们的阵营。"
"我能做些什么？"
"首先，告诉我外滩俱乐部的下一步计划。皮埃尔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他一定还有其他的手段。"
玛蒂尔德想了想："他们在准备一个更大的报复计划。皮埃尔说要'掀桌子'，联合租界当局，用法律手段来打击您。"
"具体怎么做？"
"他们会以'不正当竞争'和'产品有害'为名，要求租界当局查封玫瑰庄园。"
李存义眉头一皱："时间呢？"
"最迟下周。皮埃尔己经在联系法国领事馆，准备施压。"
"还有其他情况吗？"
"有。"玛蒂尔德咬咬牙，"他们准备对您进行人身攻击。皮埃尔雇佣了一些地痞流氓，准备在您外出时制造'意外'。"
李存义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什么时候？"
"我不确定，但应该很快。皮埃尔己经被逼疯了，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知道了。"李存义站起身，"玛蒂尔德，从现在起，你的安全也很重要。皮埃尔如果知道你背叛了他，绝不会放过你。"
"我不怕。"
"我怕。"李存义看着她，"我不希望看到一个选择站在正义一边的人受到伤害。"
玛蒂尔德感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是她来到中国后第一次感受到的真正的温暖。
"谢谢您，李先生。"
"不用谢我。"李存义微笑，"要谢就谢你自己，是你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那天下午，玛蒂尔德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不再是间谍，不再是敌人，而是一个寻求救赎的人。
她知道，这条路会很难走，但至少，她现在走的是正路。
而在远处的外滩俱乐部，皮埃尔正在对着一群黑衣人下达指令："不要留活口，但要做得像意外。"
暴风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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