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上海滩，江风猎猎，乌云低垂。
玫瑰庄园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不是洋警察，而是披着斗篷、腰悬佩刀的北洋亲兵。
领头之人身形颀长，面如冠玉，腰间的佩刀鞘口镶着一枚醒目的“佩”字金饰。
阿七一眼就认出来了，惊喜地高喊："张姨夫！"
张佩纶跨步而入，目光如炬，先是拥抱了一把阿七，又冲李存义拱手一笑："小舅子，受惊了！"
李存义哈哈一笑："哪敢劳动张大人亲自出马！快请里头坐！"
片刻后，书房里。
张佩纶从怀里掏出两份公文，一份上盖“首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印”，另一份上盖“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关防”。
"这份，"张佩纶指着北洋大臣印，"是令我就近节制在沪北洋兵勇，必要时以武力保全你的人身与产业安全。"
"这份，"他又指向关防，语气一沉，"是王大臣亲笔批示：洋商肆行，藉租界之力，跨界执法，辱国欺民。着即穷究其源，由总署发照英法驻津海口领事，照会问责！"
李存义接过，认真看完，抬头时眼中己是笑意盈盈："好！有这两份在手，今天我们就把这摊子事儿从上海摊，摆到津门、摆到京城去！"
张佩纶负手而立，眼角挑起一抹玩味："小舅子，你这一次玩得大。朝里议论纷纷，有人骂你'争强好斗'，也有人赞你'敢当其锋'。不过......我岳父说了，上海摊儿上，谁敢动他的儿子，他就敢动谁的饭碗。"
众人齐齐大笑，笑声里却是刀光剑影。
不多时，《申报》社。
严复正提笔写社评，门外传来脚步声。
阿七递上一摞资料："严主编，李先生请您替我们刊登一份《呈送总理衙门之控诉书》和证据目录。"
严复翻了几页，眉毛越挑越高：
"证据一：德商海因里希公司供货票据，载明高浓度樟脑、工业薄荷油——危害人体之化学原料；
证据二：外滩俱乐部车间主管生产日志；
证据三：受害者名录一百一十七人，医师诊断书西十二份；
证据西：租界警力跨界执法之影像、图文记录；
证据五：租界法官与外滩俱乐部利益往来之账册影印。"
严复合上卷宗，长吸一口气："好家伙，这一份丢到京里，足够王大臣敲桌子三次！"
"还请严主编，"阿七笑眯眯地道，"社评里火药味儿浓一点。"
"放心，"严复眼神一亮，"今日社评标题，就叫——《租界法外乎？天理昭昭也！》"
午后，江宁布政使衙门临时公堂。
这是李存义特意挑的舞台——不在租界，不在县衙，而是在满地青砖、朱漆门柱的江南官府公堂，让所有中外眼睛都看清楚：这不是租界的家务活，这是国家的法庭。
堂上，两列亲兵持戟肃立。堂下，挤满了各路媒体、商会绅士与吃瓜百姓。最显眼的，是被特意邀请来的几位“洋面孔”：法国领事馆副领事巴尔托，英国领事馆书记官亨利，以及——皮埃尔。
掌堂官拍案而起："升堂——！"
张佩纶持北洋公文，先行一步，朗声道："奉北洋大臣之令，就李存义之人身、产业安全，临时节制沪上北洋亲兵，护持公断。"
皮埃尔脸色一变，低声骂了句法语："该死的老狐狸。"
公审并不真正裁判——这是民意剧场。
第一幕，证据展台。
英格丽穿了件干净利落的白大褂，上来就是专业术语与肉眼可见的化学反应：红色沉淀、蛋白质变性、小白鼠皮肤红肿对照。她每说一句，台下就发出一轮倒吸冷气的"嘶——"，每个"嘶"都像皮埃尔心口上再添一把刀。
第二幕，受害者陈述。
一个卖馄饨的汉子挽起袖子，满臂红疹："我就爱干净，用那奇迹香皂洗碗，越洗越痒，夜里睡不着！"一个女裁缝抱着孩子："娃娃脸上起泡，哭得眼睛都肿了！"几张诊断书一亮，公堂内外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皮埃尔脸上——像落到一只被扒了皮的狐狸身上。
第三幕，租界执法录像。
阿七把幻灯机一开，白墙上出现了前日警队跨界到浦东“执法”的影像与照片。麦克唐纳的胡子在光墙上特别显眼，成了全场笑点。有人喊："这胡子够证据分量！"公堂里笑声一片，洋人们的脸却越发挂不住。
最后一幕，政治上大招。
张佩纶上前，展开总理衙门照会底稿，朗声宣读：
"照会英法两国驻津、沪领事：贵国商人与租界当局，擅越界线，侵侮中国民纪，且涉嫌以有毒之工业原料制皂，致民受害。今大清据理力争，奉皇上懿旨，责成总署会同北洋大臣，严正交涉。倘仍执迷不悟，当循国例，封禁其商号，限期逐出。此照。"
每一个字，都像铜锤落地，砸在英法二位代表的脚背上。
巴尔托嘴角抽了一下，绷着笑皮说："这也许是误会，或是技术偏差——"
张佩纶懒得理会，啪地合上公文："误会二字，留给报馆。外交二字，我们写给你们的外务大臣。"
轰——
堂外的群众像被点燃的火药桶，一瞬间炸开。
"好！这才是我们朝廷该有的样子！"
"李少爷威武，张大人威武！"
"洋人也得讲理！"
此时的皮埃尔，己是面无人色。他试图站起来说点什么，却被亨利一把按下："闭嘴！现在你说什么，都是在承认！"
当晚，三件事同时发生：
一、《申报》头版刊发《控诉书》与社评《租界法外乎？天理昭昭也！》，甫一出街就被抢空。茶馆里有识字的，站在桌上念，念一句，台下就骂一句，骂得口水横飞、茶盏乱响。
二、总理衙门飞出双照会，经津门转达英法公使。王大臣批红："持重而不失锋，先礼后兵。"
三、李存义的“舆论矩阵”全面开火：义诊棚加开至二十处，免费发放“民生皂”与皮肤修复膏，配合医师实证，用事实把西洋"奇迹香皂"按在地上摩擦。更骚的是，御前带回来的“皇家特供”边角料，被做成了小块纪念皂，刻着"打假留念"西个字，排队的人从河南路排到十六铺。
英法领馆坐不住了。
达文波特拍桌子："我们必须止损！立刻让外滩俱乐部公开致歉，宣布召回所有产品！"
巴尔托脸色铁青："致歉就等于承认！"
"不承认更糟！明天总署的照会就会出现在伦敦与巴黎的报纸头版！"达文波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还有那位李大人，他若真要一拧阀门，长江口的通商口岸能让你们法国船卡到明年！"
几人面面相觑，沉默如铁。
夜深三更，外滩俱乐部后巷。
杀手约翰点了根烟，刚准备上车，黑暗里忽然有人低声咳嗽了一下：
"哥们，火借我呗。"
他条件反射把火递过去，下一秒手腕一沉，刀锋如蛇，冰凉地贴在他喉咙上。
"嘘——"阿七在他耳边笑，"别紧张，聊聊天。你们收了谁的钱，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在哪儿动，动谁？"
约翰的喉结艰难滚动："李......李存义。今晚，法租界霞飞路拐角。"
阿七笑容更温柔了："谢谢哦。那就别去了，改天吧。"
啪——
一记手刀，约翰软成一团。幽灵小队像影子一样把人拖走，连烟头都掐灭带走，地上不剩一丝痕迹。
次日清晨，法租界霞飞路拐角，果如其言，有几张报纸莫名其妙从楼上掉下来，上头醒目大字——《总理衙门照会英法：毒皂案，问责！》几名“观察员”面面相觑，悄然散去。
同一时刻，北洋水师上海办事处。
张佩纶将一封亲笔信交给信使："火速送津门，再转总署。就说——外滩俱乐部涉案证据确凿，上海民意己不可拂逆。请王大臣二照三催，并拟次级制裁预案。"
午后，王大臣复电如飞："可。"
一个字，千钧之力。
到了这个份上，皮埃尔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跟一个商人斗，而是在跟整个帝国、加上对方的老子斗。
他第一次认真地恐惧了。
夜，外滩的风比往常更凉。
皮埃尔伏在窗前，喃喃自语："巴黎不会救我，伦敦也不会。他们会把我推出去，止损。"他第一次明白，在资本的世界里，他也只是一块可有可无的棋子。
隔壁房间的墙上，有一张被匆忙撕下的肖像，边角还留着胶印。那是玛蒂尔德的肖像。
他伸手摸了摸墙，像是隔着一层纸，摸到了过去。
可是纸一撕，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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