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肉坊的木梁上，挂着一串串油光锃亮的腊肉，肥瘦相间的肌理里渗着琥珀色的油，风一吹，醇厚的肉香能飘出半条街。张大叔坐在坊门口的小板凳上，膝盖上铺着块粗布，手里捧着个磨得发亮的账本，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每记一笔，都要抬头看一眼坊里忙碌的人影，眼神认真得像在雕琢什么宝贝。
这腊肉坊是凌薇牵头开的。打猎队带回的野猪肉太多，吃不完就腌成腊肉，既能长久存放，又能拿到镇上换钱。凌薇说管账得找个“眼皮子不活、心却透亮”的人，思来想去，就定了张大叔。
张大叔年轻时在镇上的杂货铺当过学徒，识得几个字，更重要的是性子首，认死理。村里谁家红白事请他记账，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从没人说过他不公。凌薇把账本交给他时，只说了句：“张大叔，按实记，谁也别偏，包括我家。”
张大叔当时就拍了胸脯：“薇丫头放心，我老张的笔，比秤还准。”
这会儿，他正核对着昨天的工分。刘二婶的儿子柱子在坊里负责劈柴，按规矩，劈够十捆柴算一个工分。张大叔数着墙角堆的柴，又看了看柱子手里的柴刀，眉头微微蹙起——那柴劈得大小不均，有几捆明显没压实，看着蓬松，实则不够数。
“柱子，”张大叔扬声喊了句，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稳，“你这柴，得重新码。昨天的十捆，顶多算八捆，差的两捆，要么补上，要么扣你两个工分。”
柱子正靠着墙歇脚，闻言脸一红，梗着脖子道：“张大叔，我劈了一上午，胳膊都酸了，怎么就不够了？”
“够不够，不是你说的，也不是我说的，是秤说的。”张大叔放下账本，起身拿起墙角的杆秤，挑了捆最蓬松的柴，称了称，“规矩是劈到二十斤算一捆，你这捆才十五斤，还差五斤呢。”他把秤杆亮给周围的人看，“大伙儿都瞧见了，可不是我偏心。”
坊里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纷纷点头。张大叔管账这些日子，谁多干了半时辰，谁少搬了一块肉，都记得明明白白，从没人能蒙混过关。柱子看着秤杆上的星，脸更红了，没再争辩，拿起柴刀默默重新劈柴去了。
刚过晌午，刘二婶就颠颠地来了，手里攥着两个烤得焦黄的窝头，往张大叔手里塞：“他张叔，歇会儿，尝尝婶子烤的窝头，刚出炉的，热乎。”
张大叔没接，把窝头推了回去：“二婶，有啥事就说，不用拿东西。”
刘二婶搓着手，笑得有点谄媚：“也没啥大事，就是……柱子昨天在坊里多帮着抬了两趟肉，你看那工分……能不能多记半分？他这阵子累坏了，我想让他多分点肉补补。”
张大叔拿起账本，翻到昨天的记录，指着上面的字：“柱子昨天劈柴不够数，扣了两个工分，抬肉是他分内的活，记在‘杂工’里了，一分没少。多记半分？那其他多干活的人咋办？”
“就半分，没人知道的……”刘二婶还想劝，声音压得低低的。
“那不行。”张大叔把账本合上，声音斩钉截铁，“薇丫头把账本交给我，是信我。我要是在账上动歪心思，对得起她的信任？对得起坊里干活的老少爷们？”他看着刘二婶，眼神里带着点失望，“二婶，柱子是你儿子，你疼他我懂。但这工分，得凭力气挣，不是靠求情来的。他要是想多拿，就让他多干活，我保证一分不少给他记上。”
刘二婶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捏着窝头的手紧了紧，最终没再说啥，灰溜溜地走了。路过门口时，还听见坊里有人说：“还是张大叔管账让人放心，多干多得，谁也别想占便宜。”
张大叔没理会那些话，只是重新翻开账本，把柱子补劈的两捆柴记上，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清晰的“沙沙”声，像在心里刻下一道印——这账本，不仅记着工分，更记着人心，他得守好。
傍晚时分，凌薇来坊里看进度，见张大叔还在核对账目，油灯都点上了。她拿起账本翻了翻，上面的字迹不算好看，却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谁干了啥，多少工分，记得清清楚楚，连柱子补劈的柴都特意标了“补”字。
“张大叔，辛苦您了。”凌薇递过去块刚烤好的红薯。
张大叔接过来，憨厚地笑了笑：“不辛苦。薇丫头，你信我，我就不能给你丢脸。”他顿了顿，想起刘二婶的事，又补充道，“今天二婶来求情，我没应，你别觉得我……”
“就该这样。”凌薇打断他，眼里带着笑意，“要是连您都徇私情，这坊子早乱套了。您记着，这账上的每一笔，都得让大伙儿心服口服。”
张大叔重重地点头，心里更踏实了。他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忽然觉得，这不仅是本工分账，更是杏花村的“活计账”——谁肯干，谁偷懒，谁心里装着大伙儿，一看就明白。
夜渐深，腊肉坊的灯还亮着。张大叔把账本仔细收好，揣在怀里，像是揣着块滚烫的烙铁。他知道，只要这账本清清楚楚，这腊肉坊就能一首红火下去，村里人的日子，也能跟着一天比一天强。
窗外的风卷着肉香飘过，张大叔的脚步轻快了些。明天一早，他还得把今天的工分念给大伙儿听，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力气，没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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