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子拍打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凌薇坐在炕桌旁翻看着腊肉坊的账本，眼角余光瞥见奶奶正坐在炕梢，佝偻着背，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竹针，在昏暗的油灯下穿线。
“奶奶，这天都黑透了，咋还不睡？”凌薇放下账本，凑过去帮她把线头捻尖。奶奶的眼睛有些花了，穿针时总要用手把线举到灯前，眯着眼瞅半天，线头在针眼里晃悠，就是穿不进去。
“这线滑，不好穿。”奶奶笑着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指在灯影里颤巍巍的，“等把这只袖子织完就睡，天冷了，石头那孩子还穿着单褂子呢。”
凌薇这才看清，奶奶腿上摊着件灰扑扑的毛衣，针脚算不上细密，却织得平平整整，毛线是用拆了的旧毛衣重新纺的，颜色驳杂，像块拼起来的补丁布，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暖。
“石头有棉袄穿，您不用急着织。”凌薇摸了摸那毛衣，毛线有点扎手，却带着奶奶手心的温度，“您眼睛不好，别熬坏了。”
“棉袄沉，干活不利索。”奶奶重新拿起竹针，这次凌薇帮她把线穿好了，她捏着针，飞快地织起来，竹针碰撞发出“哒哒”的轻响，“石头那孩子实诚，天天帮咱村守夜、扛东西，总不能让他冻着。再说，我这老骨头，不动动就锈住了。”
凌薇没再劝，只是往灯里添了点油，让光亮更足些。她知道奶奶的性子，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这阵子，奶奶见石头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单褂，外面罩件破棉袄，风一吹就往里灌，心里早就惦记上了。白天她跟着春桃她们去拾柴，晚上就着油灯织毛衣，竹针磨得她指关节发红，也没喊过一声累。
“您这线是哪来的？”凌薇看着那驳杂的毛线，像是认出了几缕熟悉的颜色——有她去年穿旧的蓝布衫拆的，有春桃送的红色线头，还有王大娘给的半团灰色粗线。
“攒的。”奶奶笑着说，“你们年轻人穿旧的衣裳，我都拆了洗干净，捻成线团，攒多了就能织件衣裳。别看颜色杂，暖和着呢。”她织到袖口，忽然停下来，用手量了量石头平时穿的袖口尺寸，又往大了织了两针，“这孩子壮实，得留着点松量，不然穿脱费劲。”
油灯的光晕在奶奶花白的头发上跳动，她的侧脸被岁月刻满了皱纹，却在专注的神情里透着股慈祥。凌薇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冬夜，奶奶坐在炕头给她织毛衣，边织边哼着不成调的童谣，毛线球滚到地上，她就爬过去追，奶奶笑得前仰后合，说她是“小皮猴”。
“姐，奶奶织的毛衣真好看！”凌阳从外面跑进来，冻得鼻尖通红，手里还攥着块冰，看见炕上的毛衣，眼睛亮了亮，“比镇上供销社卖的还好看！”
“就你嘴甜。”奶奶笑着拍了拍他的头，“等开春了，奶奶也给你织件，用新攒的黄线，织只小老虎在上面。”
凌阳高兴得蹦起来，凑过去看奶奶织毛衣，小手指着针脚：“奶奶，这里织错了，应该往上挑一针。”他跟着村里的妇女学过几手，竟也看出点门道。
奶奶眯着眼看了看，还真错了，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这小机灵鬼，比奶奶强。”说着拆了两针，重新织起来，竹针碰撞的“哒哒”声里，多了几分轻快。
后半夜，凌薇起夜时，看见灯还亮着。奶奶歪在炕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竹针，腿上的毛衣己经织好了大半，最后一针悬在半空，像个未完的牵挂。凌薇轻手轻脚走过去，帮她把针取下，掖好被角，又吹灭了灯。
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却暖融融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那半件毛衣上，驳杂的毛线在光影里像串起的星星，闪着细碎的光。
三天后，毛衣织成了。奶奶把它洗干净，晾在灶房的横梁上，水汽氤氲里，毛衣渐渐蓬松起来，颜色虽杂，却透着股厚实的暖。石头来送柴火时，奶奶把毛衣往他身上一披，不大不小正合适。
“试试，暖和不？”奶奶拍着他的后背，眼里满是欣慰。
石头穿着毛衣，感觉浑身都暖烘烘的，毛线虽有点扎，却像被无数只温暖的手轻轻裹着。他不善言辞，只是红着脸，瓮声瓮气地说了句：“谢谢奶奶。”
“谢啥，都是自家人。”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了缝，“穿着干活，别冻着。”
石头穿着新毛衣往家走，路上碰见春桃，春桃看着他身上的毛衣，噗嗤笑了：“这颜色真花哨，是奶奶织的吧？”
石头摸了摸毛衣，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嗯，暖和。”
那天下午，晒谷场的雪地里，穿着杂色毛衣的石头格外显眼。他扛着木头时，毛衣被风吹得鼓鼓的，却没再像往常那样缩脖子；他帮着抬栅栏时，额角渗出汗珠，脱了棉袄，只穿件毛衣，也没喊冷。
凌薇站在腊肉坊门口，看着那抹在雪地里晃动的杂色，心里暖烘烘的。她知道，这件毛衣挡的不只是寒风，更是人心——奶奶用一双老眼、一双手，把零碎的线织成了暖和的衣，也把杏花村的热乎气，织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晚上，奶奶坐在炕头，又拿起了竹针，这次她在织双袜子，说是给李寡妇家的小儿子。油灯的光落在她手上，竹针“哒哒”轻响，像在哼一首关于冬天的歌，温柔，且绵长。
这个冬天，有腊肉的香，有腌菜的酸，更有奶奶织出的暖。风再大，雪再深，只要想起那杂色的毛衣，想起竹针碰撞的轻响，心里就像揣着个小火炉，烫烫的，暖暖的，能焐热整个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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