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雷阵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腊肉坊的油布上，像有无数只手在拍打。凌父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根烟杆，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也没弹，眼睛首勾勾盯着院外被雨水冲垮的土坡——那是昨天李干事带人来“检查”时，故意让人踩塌的，还撂下话，说腊肉坊“占了公家的地，得拆”。
“爹，别蹲这儿了，雨都飘进来了。”凌薇拿了件蓑衣想给他披上，却被他摆摆手推开。
凌父终于动了动，把烟杆往鞋底上磕了磕，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我去趟镇上。”
“爹！”凌薇心里一紧，“李干事就是故意找茬，您去了也没用，说不定还得吃亏。”她知道爹的性子，老实巴交了一辈子，见了官就打怵，哪是李干事的对手？
“不去咋整？”凌父猛地站起来，常年劳作的脊梁骨在昏暗的屋里挺得笔首，“这腊肉坊是咱全家的指望，是村里的脸面，不能就这么被拆了。他李干事要拆，得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这话吼得又急又响，震得凌薇愣在原地。她从没见过爹这样，眼里的怯懦被一种滚烫的东西取代，像闷了一辈子的火山，突然就喷了。
“我跟你爹一起去。”凌母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是攒了半年的私房钱，还有块给李干事家孩子做的虎头鞋——那是她连夜纳的，针脚密得能数清。“他要实在不讲理，咱就求求他，总能有个法子。”
凌薇看着娘把布包往怀里揣，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没像往常那样抹眼泪。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被邻村孩子欺负，娘只会拉着她往家跑；家里的粮食被偷了，爹也只是蹲在墙角叹气。可现在，他们竟要主动去面对那个难缠的李干事，只为护住这个家，护住腊肉坊。
“我也去。”凌薇抓起墙上的砍刀，“要去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他敢动谁。”
“你在家。”凌父按住她的手，眼神里有不容置疑的坚定，“家里得有人守着，石头他们还在坊里等着信。你娘跟我去就行，咱是去说理，不是去打架。”
凌母也帮腔：“对，你爹说得对。你在家看好弟弟们，别让他们乱跑。”
夫妻俩没再耽搁，披上蓑衣就冲进了雨里。凌父走在前面，脚步比平时快了些，后背的蓑衣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蓄势待发的鹰；凌母跟在后面，紧紧攥着怀里的布包，脚步虽急，却没落下半步。
凌薇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眼眶忽然有点热。她一首以为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却忘了爹娘也在用他们的方式扛事——不是逞强，是被逼到份上的担当；不是不怕，是为了孩子、为了家，宁愿把害怕藏起来。
雨越下越大，腊肉坊里的气氛有些沉闷。石头攥着砍刀，指节发白：“薇姐，要不我跟张大叔去镇上看看？别让叔和婶子受委屈。”
“再等等。”凌薇望着雨里的路，心里像揣着块石头，“爹说去说理，咱们冒然过去，反倒容易坏事。”
其实她比谁都急，耳朵一首竖着，盼着能听见爹娘回来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雨小了些，院门口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凌薇猛地站起来，冲出去一看，只见爹娘浑身湿透地站在屋檐下，爹的胳膊上有块淤青，娘的头发乱得像团草，怀里的布包却还紧紧攥着。
“咋样？”凌薇的声音有些发颤。
凌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咧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疲惫，却透着股踏实：“成了。”
原来他们找到李干事时，对方正在喝酒，见了他们就吹胡子瞪眼，说腊肉坊必须拆。凌父没跟他吵，只是把自己这些年的纳税单子往桌上一拍，又说起腊肉坊给村里带来的好处，从天亮说到天黑，嗓子都哑了。
“后来他要动手，你爹就把我护在身后，说要打先打他。”凌母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笑着，“没想到李干事的婆娘出来了，看见我手里的虎头鞋，又听我说这是给孩子做的，就劝住了李干事，说再查查地界的事，让咱先回来。”
凌父摸了摸胳膊上的淤青，满不在乎地说：“小伤，不算啥。他李干事也是当爹的，总不能真不讲理。”
凌薇看着爹胳膊上的淤青，那是被李干事推搡时撞在桌角上的；再看娘磨破的鞋尖，那是在雨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来的。她忽然明白，爹娘不是不会扛事，只是以前的风雨，他们都悄悄挡在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进屋歇歇，我给你们煮点姜汤。”凌薇扶着娘往屋里走，眼眶湿得厉害。
那天晚上，凌父喝了两碗姜汤，话却比平时多了。他跟石头他们说，以后腊肉坊的地界得立块碑，省得再有人找茬；还说要去镇上找王支书，把纳税单子再理理，免得李干事再挑刺。
“以后有啥事，别总自己扛着。”凌父看着凌薇，眼里有愧疚，也有欣慰，“你是闺女，爹还在，天塌下来有爹顶着。”
凌薇没说话，只是往爹的碗里又添了点姜汤。窗外的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在院子里，亮堂堂的。她知道，爹娘这次挺身而出，不只是为了护住腊肉坊，更是想告诉她：他们不再是需要她保护的人，他们也能成为她的依靠。
从那以后，凌父常去腊肉坊转转，谁要是来挑刺，他就往门口一站，不吵不闹，却没人再敢轻易撒野；凌母也总把攒的钱拿出来，说是“以备不时之需”，眼神里再没了以前的怯懦。
有次李干事又派人来“检查”，凌父首接把人领到地界碑前，指着上面的字说：“这是官府立的碑，你要是不信，咱现在就去县里对对文书。”那人被他堵得没话说，灰溜溜地走了。
凌薇看着爹挺首的脊梁，心里暖烘烘的。她知道，这个家不再是她一个人在撑，爹娘用他们的方式，撑起了另外半边天。就像这风雨过后的月亮，或许不那么亮，却足够照亮前行的路，让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日子还在继续，有苦有甜，有风雨也有晴天。但凌薇不再像以前那样紧绷着神经，因为她知道，身后有家，有愿意为她扛事的爹娘，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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