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泱那句“托陛下洪福”清泠泠落下，殿内空气凝滞如冰。
庸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带着帝王惯有的审视。
目光如跗骨之蛆，依旧黏在随泱低垂却难掩风华的侧脸上。
“父皇！”容絮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娇憨。
她猛地转过身，彻底将随泱严严实实挡在自己身后，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庸帝的手臂，微微摇晃。
“您就知道关心泱公主，都不关心絮儿的功课了！”
她嘴，带着点小女儿的抱怨，眼神却飞快地瞟了一眼随泱，传递着别说话的讯号。
“太傅上次布置的功课，絮儿看得头都大了，那些老掉牙的典籍，翻来覆去也理不清头绪。”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狡黠，指向身后的随泱，“不过嘛……絮儿发现了个宝贝，泱公主可厉害了，琴棋书画、经史子集，门门精通，比太傅讲得还透彻呢。父皇，让泱公主给絮儿当伴读吧，有她帮絮儿梳理功课，絮儿定能学得又快又好。”
容絮不给庸帝插话的机会，眼神却陡然添了几分与她娇憨外表不符的锐利，“而且啊父皇，您不总说絮儿该学着点朝堂之事吗？前几日看奏报，说南边几个郡县又闹腾起来了？”
“那些刁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闹事，定是地方官无能，赈济不利，还有西境刚打完仗，安抚流民、重建边市，桩桩件件都费银子，国库……”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叹了口气，“唉，絮儿看了都替父皇愁得慌。”
这一番话，明着是撒娇讨要伴读，暗里却将当前几处最棘手的时局动荡点了出来。
娇音藏锋，笑靥点江山。
容昊脸上的轻佻之色终于被一丝意外和……赞许取代。
他看着女儿难得谈论起这些，纵然带着抱怨口吻，却也条理清晰，切中要害。
“哦？朕的小凤凰，竟也开始忧心国事了？”庸帝拍了拍容絮的手，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他目光再次扫过容絮身后沉默如雪的随泱，那点旖旎心思被暂时压下。
一个落魄质子，纵有绝色，终究是玩物。而女儿显露的这份心性……更值得关注。
至于美人，来日方长。
“也罢。”庸帝终于松口，带着帝王的施舍，“既然絮儿开口，便让她给你当个伴读吧。好好用功，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他顿了顿，眼睛眯起来，“至于那些跳梁小丑？哼，区区流民，翻不起浪，朕的江山，固若金汤。”
他最后瞥了一眼随泱，带着居高临下的掌控感，这才转身在太监的簇拥下离去。
沉重的殿门合上，容絮紧绷的脊背瞬间松懈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她松开挽着父皇的手，手心竟沁出了一层薄汗。她没好气地转身，一把拉住随泱冰凉的手腕，“走，回宫，气都气饱了。”
刚走出两步，衣袖却被轻轻拽住。
容絮回头。
随泱站在她身后半步之遥，微微仰着脸。殿内烛火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如同投入一潭深不见底的春水，漾开柔和纯粹的涟漪。
她看着容絮，声音很轻，“谢谢。”
容絮猝不及防，撞进这双盛春水凝露般的眼眸里，脸上好不容易压下的热度又有回涌的趋势。
她慌忙别开眼，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哼，就一句口头上的谢谢吗？本宫可是……”
“公主会知道的。”随泱打断她，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许，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笃定。
容絮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会知道什么？这女人，又在故弄什么玄虚？！容絮被勾得心痒难耐，却又拉不下脸追问，只能气哼哼地拽着人回了寝殿。
晚膳是彻底没了胃口。
容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随泱的音容笑貌……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盘旋。
容絮越想越抓狂，烦躁地扯过被子蒙住头。
不知折腾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没睡多久，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将她生生拽醒。
胃里空空如也，火烧火燎。她这才想起，被父皇那一搅和，晚膳几乎没动。
“绿莞！”容絮带着被吵醒的起床气，没好气地喊自己的贴身大宫女，“给本宫弄点吃的来，饿死了。”
殿内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绿莞？！”容絮提高音量，疑惑地坐起身。这丫头跑哪去了？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
不同于宫女们刻意放轻的碎步，这脚步声更稳，更……轻盈？像踏着月光而来。
寝殿厚重的帘幔被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轻轻撩开。
随泱端着一个托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个素雅的青瓷盖碗，丝丝缕缕温润的香气正从碗盖边缘袅袅溢出，瞬间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
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外面随意披了件素色外袍，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侧。
脸上带着一丝未散的睡意，却无损那份清冷。月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辉。
容絮怔怔地看着她端着碗，一步步走近。
身影在寂静的深夜里，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带着惊心动魄的宁静。
随泱走到榻边，将托盘轻轻放在矮几上。
她抬眸看向容絮，那双在月光下更显清澈的眸子里，盛着未散的柔和，声音拂动了夜色的流云，带来缕缕温润。
“公主，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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