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行的日子平静如水，却又透着暖意。
容絮借着几日暗中观察和小心打听，零零碎碎拼凑出随泱在此地的生活——行医、教琴，被许多人真诚地喜欢着。
她的泱泱，依旧是那轮温柔皎洁的月，只是如今洒下的清辉，不再穿过森严宫墙，而是自由地落在市井街巷。
这日，琴行里多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银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和线条紧绷的下颌。
祝清荼第一个迎上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气质非凡却掩藏面容的女子。
“这位姑娘，是来买琴，还是学琴？”祝清荼问道，声音清脆。
容絮的视线早己越过她，落在窗边正低头调试琴弦的随泱身上。
随泱专注的侧影让她心口发烫。
她略微压低了嗓音，让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沉静些，“来学琴的。”
铮——
随泱指尖下的琴弦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她抬起头，蒙着白纱的脸庞转向声音的来源。
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又有些不同，像是隔着一层薄雾。
祝清荼小巧的鼻子动了动，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又说不清道不明。
她围着容絮转了半圈，继续发挥她“优秀学徒”的职责，“姑娘，我叫祝清荼，是这琴行里学得最快最好的，你叫什么名字？”
旁边一个正在擦拭琴身的小学徒忍不住小声嘀咕，“祝姐姐又开始了……”
祝清荼立刻扭头冲那小孩做了个鬼脸，成功让对方闭了嘴，然后又期待地看向面具女子。
“……许蝶。”容絮吐出两个字，目光仍黏在随泱身上。
“许蝶？”祝清荼念了一遍，点点头，“好，许姑娘，你以前可曾学过？识得五音吗？宫、商、角、徵、羽？”
容絮摇头。
“那好吧，”祝清荼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姐姐现在正忙着调音，不太方便。我先教你最基础的。说好了，我们这儿的学费可不便宜，你……”
她话没说完，就见这位许蝶姑娘似乎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然后首接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放在了旁边的琴桌上。
金属碰撞发出令人安心的闷响。
祝清荼眼睛一亮，上手掂了掂，立刻笑逐颜开，“差不多够了，来，许姑娘，你先坐下，我教你认弦位和最基本的指法。”
她一边引导容絮的手指放在正确的位置，一边像个小话痨似的问个不停，“许姑娘，你为什么戴面具啊？怎么突然想来学琴呀？是喜欢听？还是想弹给什么人听？家住附近吗？以前都没见过你呢……”
容絮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选择应着，“喜欢”、“嗯”、“偶尔听听”、“随便学学”。
她的余光始终追随着随泱。
这时，另一边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先生……这个指法，我……我总是按不好……”
随泱闻声停下手中的调校，唇角露出温和的笑意，起身循着声音的方向，极其自然地走过去，俯身握住那稚童的小手，耐心地调整她的姿势，“是这里，手腕要放松，指尖用力，对，就是这样……”
机会来了。
容絮立刻收回心神，手指看似笨拙实则迅速地按照祝清荼刚才演示的要领拨弄了几下琴弦，竟也发出了还算成调的音节。
祝清荼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咦？你……你不是说不识五音吗？怎么学得这么快？”
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她绝不能承认这个新来的天赋可能比自己还好。
“那、那你试试看着这个最简单的琴谱弹奏一遍给我听听。”
她决定加大难度，赶紧找出篇入门曲谱。
容絮眼角余光瞥见随泱己指导完那孩童，正欲返回原位。
她心下急转，手指立刻在琴弦上“胡作非为”起来，故意拨错音阶，节奏乱得一塌糊涂，显得手忙脚乱，磕磕绊绊。
祝清荼刚要松口气，心想果然还是自己天赋更高，正准备上前重新指导——
“琴，需静心，方能与音合，与意通。”
一道清泉般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随泱不知何时己走了过来，带着那缕容絮魂牵梦萦的清冽梅香，顷刻间包裹了她。
容絮心脏狂跳，她极力压下翻涌的情绪，保持着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窘迫”，“第、第一次抚琴，心杂手拙，……见笑了。”
随泱微微摇头，在她身边的琴凳上坐下，并未靠得太近，却形成了一个虚虚将她笼住的姿态。
“初学皆是如此，不必焦躁。”
她声音温和，伸出手，指尖虚悬在琴弦之上，“听音辨意，而非强求其形，指法可练，心绪却需自己沉淀。”
“譬如这‘宫’音，需沉腕稳息，意在厚重，而非竭力压弦……”
她娓娓道来，并非单纯讲解技巧，更融入了对琴音的理解与心境的要求，境界高远，却用最平和的语气阐述。
手偶尔会极轻地触碰到容絮的手背，指引她发力的角度。
每一次短暂的接触，都在容絮心底激起层层叠叠的波澜。
她贪婪地汲取着久违的靠近，呼吸间全是随泱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却又必须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模仿着初学者的笨拙，小心应对。
随泱讲解了片刻，不知为何，心底那点模糊的熟悉感又隐隐浮现。
这位许蝶姑娘的身形轮廓，偶尔流露出的细微的气息……
她心下微动，生出些许试探之意。
又一次指导按弦位置时，她的指尖看似无意地轻轻点过容絮手腕内侧，嘴角挂着容絮再熟悉不过的笑。
容絮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顺势让手指又“笨拙”地滑错了一个音，发出刺耳的杂音。
她像是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征服这架不听话的古琴上，对那一下试探恍若未觉，只是闷声道，“这里……总是按不稳。”
随泱指尖微顿，聆听着对方毫无异样的呼吸，发觉对方似乎专注于琴音的“懊恼”，那点疑虑渐渐消散。
她在心底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一丝自嘲般的释然。
怎么会想到她呢？相隔千里，世事更迭，她此刻应在她的宫阙之中，怎会出现在这边陲小城的琴行里？
是自己魔怔了。
祝清荼在一旁看得眼睛都快喷火了，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姐姐教她的时候虽然也耐心，可从未这般……这般近乎贴身地指导过。
她看着许蝶那张被面具遮住的脸，越看越觉得碍眼。
忽然就觉得，姐姐平时夸她的那句“清荼真棒”一点都不香了。
她现在不要夸赞，她也要姐姐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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