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沉默与暗流
“涅槃号”在死寂的星际空间中滑行,伤痕累累的船体像一个蹒跚的老人。船体外壳上,被“潘多拉之泪”酸液腐蚀出的坑洼如同丑陋的疮疤,无声地诉说着刚刚逃离的地狱。船内,刺鼻的酸味、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压抑的、令人作呕的气息。红色的警报灯虽然己经熄灭,但那令人心悸的闪烁似乎还残留在视网膜上。
医疗舱,成了整艘飞船的心脏,也是最沉重的地方。
沧源庞大的身躯占据了唯一的综合医疗床。医疗机器人的机械臂如同精密的舞者,围绕着他忙碌着:清除背部伤口上残留的腐蚀液和坏死组织,喷洒促进再生的生物凝胶,固定骨裂的部位,注射强效抗生素和镇痛剂。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灼伤、擦伤和淤青,最触目惊心的是背部那片几乎覆盖了整个肩胛区域的深坑,皮肉翻卷,边缘焦黑,深可见骨。每一次清创,即使是在深度镇静下,他粗犷的眉峰也会无意识地紧紧拧起,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压抑的闷哼。
氧气面罩覆盖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面罩内壁上凝成一小片白雾,又迅速消散。生命监护仪的光屏上,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虽然平稳,但频率比常人慢了许多,血压也处于临界低值。他像一座被风暴摧残过的山峦,沉默而脆弱地躺在那里。
那个染满幽绿腐蚀液、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帆布猫咪挂件,被小心地清理掉大部分污渍后,静静地躺在医疗床旁边的小托盘里。帆布被腐蚀得发硬变形,原本憨态可掬的猫脸糊成一团,只剩下一点模糊的轮廓和几根染成诡异绿色的线头。它像一个沉默的、染血的勋章,又像一个残酷的提醒。
新宇就坐在医疗舱门外的冰冷地板上。他没有换下那身脏污破损的防护服,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曲着腿,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肩膀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剧烈抽动一下,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臂弯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他手上沾着的、来自沧源防护服的腐蚀液和泥浆混合的污迹己经干涸,形成深褐色的痂块。几个小时前,在裂谷底部那种不顾一切、想要赎罪的疯狂劲头,此刻被巨大的后怕、无边的愧疚和目睹沧源惨状带来的冲击彻底碾碎。他现在只是一个被吓坏、充满负罪感的大男孩。
伊宁抱着她那台外壳有几处明显凹痕的“饕餮之眼”,蜷缩在走廊对面的角落里。巨大的降噪耳机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里面没有播放任何音乐。她小口小口地啃着一支高能营养膏,眼神空洞地望着医疗舱紧闭的门,仿佛灵魂还留在那片被荧光虫群和酸雨覆盖的裂谷里。仪器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嗡鸣或嘀嗒声,她也毫无反应。
袁墨斜靠在稍远一点的舱壁上,肩膀处缠着厚厚的生物敷料,隐隐透出血迹。他那身价值不菲的定制防护服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像乞丐的破布。他手里习惯性地抛接着那个金属小球,但动作失去了往日的流畅和随意,显得沉重而迟滞。金属球撞击掌心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偶尔会抬眼瞥一下医疗舱的门,目光在新宇蜷缩的背影和伊宁空洞的脸上掠过,眉头紧锁,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凝重。极限刺激带来的,在真实的、近在咫尺的死亡和伤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愚蠢。
舰桥内。
李勋站在主控台前,背对着苏棠。光屏上显示着“涅槃号”船体的三维模型,尾部A-7区那片代表破损的深红色虽然己经稳定,但周围代表结构强度的黄色区域如同蛛网般蔓延,触目惊心。旁边是“湛蓝炼狱”的初步探测数据和轨道计算参数,那柔和却致命的蓝色光晕,像一只冷漠的巨眼注视着他们。
“外层装甲溶解率17%,主要集中在尾部。A-7区修复结构强度仅恢复至45%,无法承受二次同等冲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星夜棠帧 主引擎出力下降8%,原因不明,初步判断是酸液侵蚀了部分冷却回路。”李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湛蓝炼狱’的强氧化大气…对我们现在的船体来说,就是熔炉。任何暴露的金属构件,都会在短时间内急速锈蚀、崩解。按照目前的速度推算,我们进入其大气层后,有效作业时间…不会超过三小时。”
他转过身,看着苏棠,眼神锐利依旧,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之前指挥的质疑,有对现状的忧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沧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没有他,我们下去就是送死。而且,”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新宇的状态…根本不能指望。伊宁…她只是个技术员。袁墨…他或许能跑得快,但面对未知的‘活体阴影’,跑得快未必有用。我们…没有战力了。”
苏棠站在观测窗前,背对着李勋,望着外面永恒的黑暗和远处那颗散发着不祥蓝光的星球。她的身影在昏暗的舰桥灯光下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孤独。父亲苏历学温和而坚定的眼神,母亲讲述人类在绝境中如何靠信念支撑的故事时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交织。
她没有立刻回答李勋的问题。医疗舱里沧源沉重的呼吸声,走廊上新宇压抑的呜咽,伊宁空洞的眼神,袁墨抛接金属球的沉重声响…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的神经。希望的星火在深渊边缘摇曳,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黑暗吞噬。
“修复船体,能修多少修多少。”苏棠的声音终于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给沧源用最好的药,启动深度细胞修复舱。我需要他醒过来。”
李勋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沧源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战斗力,但苏棠没有给他机会。
“至于‘湛蓝炼狱’…”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封的湖面,冷静地扫过李勋,也仿佛穿透了舱壁,看到了走廊上那些失魂落魄的队员,“我们没有退路。地球等不起。”
她走到主控台前,手指点向那颗蓝色的星球:“李勋,我要你重新计算。计算在船体锈蚀极限时间内,我们深入‘湛蓝炼狱’,找到并采集‘生命之泉’核心样本,并安全撤离的最低可能性方案。把‘活体阴影’的所有己知数据和探测器最后传回的画面,全部调出来。分析它,找出它的弱点、活动规律、能量源…任何可能的突破口。”
她的目光落在代表沧源生命体征的微弱光点上,又移开:“战力…我们会有的。沧源会醒。其他人…也必须站起来。‘潘多拉之泪’不是终点,只是学费。”
苏棠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而非渺茫的希望。她没有看李勋脸上的表情,重新将目光投向深邃的宇宙和那颗致命的蓝色星球。冰冷的光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像燃起了两簇幽蓝的火焰。
“执行命令。我们没有时间犹豫。”
李勋看着苏棠冰冷而决绝的侧脸,最终将所有质疑和忧虑咽了回去。他默默地转身,双手再次落在控制台上,光屏上复杂的数据流开始重新疯狂滚动。舰桥内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苏棠那如同磐石般凝固的背影。
医疗舱内,医疗机器人完成了初步处理,将沧源小心地转移进一个充满淡蓝色修复液的深度细胞修复舱中。修复液包裹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只留下头部露在外面。生命监护仪的线条似乎平稳了一些。
新宇似乎哭累了,靠着舱壁昏睡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痕。伊宁依旧蜷缩着,但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焦点,落在医疗舱内那个巨大的修复舱上。袁墨停止了抛接金属球,将它紧紧攥在手心,目光复杂地盯着修复舱里沧源沉睡的脸。
希望如同星火,在死亡的余烬中艰难地挣扎着。而“湛蓝炼狱”那幽蓝的光芒,在观测窗中越来越清晰,如同深渊张开的巨口,等待着吞噬这支伤痕累累、内部暗流汹涌的队伍。那只染血的帆布小猫,在修复舱柔和的蓝色光芒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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