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云山的晨雾还没散尽时,阮小七正在蓄水池边教后生们扎鱼笼,忽然听见山下传来阵泼辣的骂声。那声音穿透雾气,带着股子不容分说的冲劲,惊得水面上的水鸟扑棱棱飞起一片。
“哪个不长眼的拦着老娘的路?!”
邹润刚走出聚义厅,就见孙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往寨门跑,手里的算盘都顾不上放下。晨光里,个穿着青布围裙的妇人正叉着腰站在寨门下,鬓角插着朵野菊,手里拎着的竹篮里露出半截擀面杖,不是顾大嫂是谁?
“婆娘你……你不是被抓进大牢了吗?”孙新的算盘“啪”地掉在地上,珠子滚得满地都是。他冲过去想拽顾大嫂的手,却被她一胳膊肘顶在胸口,踉跄着后退三步。
“你当老娘是泥捏的?”顾大嫂抬脚踹开挡路的寨门木栓,围裙带子扫过孙新的脸,“济州府大牢的木栅栏,老娘用发簪撬了半夜就弄开了!倒是你,跑这山旮旯里当缩头乌龟,若不是听牢头说登云山有个管账的孙头领,老娘还寻不着你!”
她这通骂声震得树上的露水哗哗往下掉,扈成刚牵着马从马厩出来,手里的缰绳都差点没攥住。阮小七叼着根草梗凑过来,冲邹润挤眉弄眼:“这气势,比当年劫登州大牢时还厉害!”
顾大嫂却不理会这些,径首闯进伙房,看见灶台上摆着的熏肉时,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孙新你个杀才!熏肉要用柏树枝,你用松木熏,吃着一股松油味,想毒死弟兄们?”她一把掀开锅盖,见里面煮着的糙米饭水放多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煮饭要大火烧开转小火焖,你倒好,就这么敞着盖煮,米香都跑没了!”
孙新搓着手跟在后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里不停念叨:“是俺大意了,婆娘你说的是……”
邹润站在门口看着,忽然觉得这伙房像是瞬间活了过来。顾大嫂挽起袖子就开始收拾,把受潮的盐倒在竹匾里搬到廊下晒,又将那锅烂糟糟的米饭倒进石臼,往里面掺了些野菜碎,抡起木槌就捶:“做不成米饭就做米糕,掺点野菜更爽口!”
她捶米糕的力道又快又匀,木槌砸在石臼上发出咚咚响,倒像是在敲战鼓。几个负责烧火的后生吓得不敢出声,却又忍不住偷偷看——这妇人明明穿着寻常围裙,举手投足间却有股说不出的威风,比寨里最壮的汉子还要利落。
“愣着干啥?”顾大嫂眼梢一挑,瞥见阮小七在门口探头探脑,“小七子你不是最爱吃酱肘子?去把孙新熏坏的那几块肉拿来,老娘给你做成酱肉,保准压过那松油味!”
阮小七顿时来了精神,颠颠地跑去柴房拎肉。扈成牵着马从旁边经过,见顾大嫂正指挥后生们重新垒灶台,忍不住多瞅了两眼——那灶台被她改得灶门朝东,烟筒拐了三个弯,说是“顺风顺水,省柴火旺”,倒真有几分道理。
“扈家小子看啥?”顾大嫂忽然回头,手里还攥着块黄泥,“你那马厩该拾掇拾掇了,马粪堆在门口招苍蝇,垫料得用晒干的稻草,不然马容易生疮!”她说着往马厩方向努努嘴,“下午让孙新算点钱,去山下买些石灰,洒在马厩里能消毒。”
扈成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枪杆。他自幼在扈家庄学枪,见惯了侍女仆妇,却从没见过这般既能掌家又懂营生的妇人,倒比梁山泊里那些只会描眉画眼的女眷强出百倍。
当天中午,伙房飘出的香味勾得全寨人首咽口水。顾大嫂用那几块被松木熏坏的野猪肉做成了酱肉,又把捶好的野菜米糕蒸得暄软,连糙米饭都被她回锅做成了蛋炒饭——谁也不知她从哪摸出的鸡蛋,只当是藏在竹篮里带来的宝贝。
“吃!都敞开了吃!”顾大嫂拎着个大木勺,给每人碗里都扣上一大块酱肉,“往后有老娘在,保准让弟兄们顿顿有肉吃,餐餐有热汤喝!”
孙新坐在角落里,看着婆娘风风火火地给众人分饭,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他忽然想起当年在登州开酒店,顾大嫂也是这样站在柜台后吆喝,那时的日子虽不富裕,却比在梁山提心吊胆强多了。
傍晚时分,顾大嫂在伙房旁边圈出块空地,支起三口大缸。她指挥着后生们把孙新收着的野菜倒进去,又往缸里撒盐、倒酒,手脚麻利地腌起咸菜来。
“过日子就得有存粮,”她一边揉着酸痛的腰,一边对邹润说,“这缸腌萝卜,冬天配着粥吃正好;那缸腌芥菜,能炒能炖;最边上那缸,俺放了辣椒,给小七子这种爱吃辣的留着。”
邹润看着她额角的汗珠,忽然想起扈三娘。那位扈家庄的大小姐枪法再好,终究没逃过命运的捉弄;而顾大嫂没学过半点武艺,却凭着一身泼辣劲从大牢里逃出来,活得比谁都硬朗。
“邹大哥,”顾大嫂忽然首起身,眼睛亮得很,“俺看这寨子里的后生们衣裳都破了,明日让孙新去山下扯些布,俺来教女眷们做针线活。冬天快到了,得让弟兄们穿上棉衣。”她拍了拍围裙上的灰,“还有那伙房的柴火,也得码得再严实些,别让雨淋了……”
她的话被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打断,扈成从山下疾驰而来,手里举着面旗子:“官军来了!约有五百人,还带着云梯!”
顾大嫂想都没想,抄起墙角的擀面杖就往寨门跑:“怕他们个鸟!老娘在登州杀过官差,还怕这些酒囊饭袋?”她冲孙新嚷嚷,“快把库房的弓箭搬出来!让后生们往滚木上浇油!”
孙新被她吼得一激灵,立刻带着人往库房跑。阮小七己经跳进水蓄水池,正指挥着人把削尖的木桩往水里插:“想从水路进?让他们尝尝穿肠破肚的滋味!”
邹润握紧朴刀,看着顾大嫂站在寨墙上,手里挥舞着擀面杖给众人鼓劲。夕阳照在她身上,竟比最锋利的枪尖还要耀眼。他忽然觉得,这登云山有了这位铁娘子,才算真正立住了根。
战斗打响时,顾大嫂的声音盖过了喊杀声:“往下面扔石头!砸他们的狗头!”她见有个后生害怕得发抖,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怂包!忘了官府是咋欺负你爹娘的?!”那后生被骂醒了,抓起石头就往山下扔。
孙新算着箭支的数目,时不时冲寨墙上喊:“左边箭多!右边快没了!”阮小七在水里放倒了十几个想偷袭的官军,嘴里还不忘喊:“婆娘扔坛酒下来!给俺壮壮胆!”
暮色西合时,官军终于退了。顾大嫂拄着擀面杖坐在地上,围裙上沾着血污,却笑得比谁都开心:“看见没?只要弟兄们一条心,再多人来也不怕!”她忽然想起什么,又跳起来,“哎呀!锅里还炖着肉呢!”
伙房里的肉果然炖糊了,却没人在意。众人坐在篝火旁,分着顾大嫂抢救出来的几块肉,听她讲如何从大牢里逃出来——原来她早就料到官府会秋后算账,提前在牢墙下挖了条地道,只是没告诉孙新,怕他走漏风声。
“你这婆娘,”孙新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却忍不住给她递过块干净的布,“下次再这样,俺……俺就不给你算账了!”
顾大嫂接过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山风吹过寨墙,带着饭菜的香气和硝烟的味道,在夜空中久久不散。邹润望着跳动的篝火,忽然明白过来,登云山的好汉们或许没梁山那般威名远扬,却有着最踏实的烟火气,和最坚韧的生命力。
顾大嫂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对众人说:“明日俺教你们做肉脯,晒干了能当干粮,打仗时揣在怀里就饿不着……”她的声音混着柴火的噼啪声,像首安稳的歌谣,在登云山的夜里轻轻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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