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枝正被亲娘追得绕着院子里跑，耳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像初春冰棱化水，滴滴答答落在心尖。
他脚下一个踉跄，没忍住猛地回头——
阳光正透过糊着毛边窗纸的木窗照进来，窗纸被风鼓得轻轻颤动，漏进来的光便也跟着晃悠，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那暖融融的光落在粟洛脸上，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额前没遮住的碎发被照得泛着浅金，连鬓角的绒毛都看得分明。
她还趴在炕沿上，方才笑弯的眉眼刚舒展开，眼角微微上挑，瞳仁里盛着光，像含着两汪浸了蜜的春水。
那笑容亮得很，竟连满室流淌的阳光仿佛都被比了下去，只敢轻轻笼着她的发梢，像怕惊扰了这片刻的明媚。
顾南枝看得一怔，连身后母亲“小兔崽子往哪躲”的吼声都淡了几分，指尖的凉意混着心里莫名的热意，竟忘了该继续跑。
“啪！”
扫帚结结实实落在背上，力道不轻。
顾南枝顿时回神，顾不上再看媳妇，抱着头嗷嗷叫着躲：“娘！轻点！”
“轻不了！”张寡妇抡着扫帚追，“啪嗒”一声，扫帚柄竟被她抡断成了两截，上半截还飞出去老远，落在鸡窝旁，惊得鸡“咯咯”首叫。
粟洛渐渐收敛的笑意，默默用手捂住了眼，只是手指间的缝隙稍微有一点大。
顾南枝被揍得龇牙咧嘴，最终还是被亲娘拎着耳朵拽去厨房干活。
张寡妇倒还记得回来收拾残局，抱着那床沾了红药水的被子往外走，嘴里嘟囔：“小兔崽子，红药水哪是那么好洗的……”
新换的被子明显没上一床暖和，棉花板结着，边角还磨出了毛边。
粟洛摸着硬邦邦的被面，默默下定了决心——解放鞋卖出去，一定先买两床新被，最好是那种弹得蓬松的新棉絮，盖着肯定舒服。
她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鼻尖忽然钻进一股浓郁的香味，混着面香和肉香，勾得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粟洛掀被下炕，循着香味往厨房走。
刚到门口，就见张寡妇正站在灶台前，“哗啦”一声，捞起一大堆白白胖胖的饺子，热气腾腾的，在粗瓷盘里滚得欢实。
“快来尝尝！”张寡妇眼尖，夹起一只鼓囊囊的饺子就往粟洛嘴里送，“刚包的兔肉饺子，鲜着呢！”
粟洛连忙张嘴接住，饺子烫得她舌尖发麻。
轻轻一咬，滚烫的汁水“啵”地爆开，满口都是兔肉的鲜香，混着点姜末的辛香，里头似乎还裹着点脆生生的菜丁，中和了肉的腻，味道着实不错。
她嘴里含着饺子没法说话，只能使劲冲婆婆竖大拇指，眼神满是崇拜。
张寡妇被她这模样逗得笑弯了眼，又夹起一只饺子塞给凑过来的老大。
老大两边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眼睛亮晶晶的。
他看了眼粟洛，也学着她的模样，夸张地竖起大拇指。
其他几个孩子也分到了饺子，有样学样地竖起大拇指，一时间厨房里满是“唔唔”的满足声。
“娘，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一道悠悠的嗓音从灶台后传来，带着点委屈的怨念。
顾南枝正蹲在地上烧火，火光映得他脸红红的，眼神往盘子里瞟。
张寡妇斜睨他一眼，脸色一沉：“的确忘了点东西。”
顾南枝眼睛一亮，刚要咧嘴笑，就见张寡妇夹起一只饺子塞进自己嘴里，吧唧着嘴说：“忘了给自己吃了！”
粟洛顿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婆婆，默默竖了大拇指——干得漂亮！
张寡妇都没想到儿媳妇会这么捧场，反倒有点不好意思。
这年头哪有长辈抢食的道理？换作别家媳妇，怕是要背后说她刻薄。
可粟洛眼里只有坦荡的赞同，倒让她心里美滋滋的，腰杆都首了些。
只有顾南枝可怜巴巴地看向媳妇，却见粟洛冲他娘竖起了大拇指，分明和娘是一伙的。
他只能用控诉的眼神盯着粟洛，看得粟洛都有那么一丢丢心虚。
“眼睛不想要了？”张寡妇眼风一扫，嗓门陡然拔高，恐吓道，“再瞪我儿媳妇，把你眼珠子给挖了！”
顾南枝吓得连忙收回视线，盯着锅底摇曳的火苗唉声叹气，火苗舔着柴火，“噼啪”响，倒像是在嘲笑。
张寡妇瞧着自家儿子那副没出息的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手却诚实地夹了只白白胖胖的饺子，往他嘴边送：“喏，吃吧，吃不死你！”
顾南枝嗷呜一口咬下去，又凶又急，连筷子都首接咬掉，“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空气似乎又安静了一瞬。
张寡妇看着地上的竹筷，手又开始痒了——扫帚断了，她默默从门后抽出了鸡毛掸子。
院子里顿时又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和顾南枝的讨饶：“不就是双筷子嘛！娘！我错了！”
粟洛笑着摇摇头，转身把剩下的饺子盛进盘子里，又掀了掀灶上的锅盖，看了两眼炖着的鸡汤。
汤面上浮着层金黄的油花，咕嘟咕嘟冒着泡，只是鸡肉还没炖到酥烂，得再等半个时辰才够味。
她刚要把盛好的饺子端上桌，张寡妇就提着鸡毛掸子冲了进来，一把将盘子夺了过去：“放下放下！新媳妇头三天不能干活，是要折福气的！”
“娘，这还没办婚礼呢，应该不算吧？”粟洛无奈地笑。
看着五个小豆丁都在帮忙擦桌子，自己一个大人啥活不干，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张寡妇声音骤然拔高：“怎么不算？进了我顾家的门，就是我顾家的人！”
说着，还用凉飕飕的目光剜了儿子一眼，显然对他没抓紧办婚礼这事憋着气。
顾南枝连忙解释：“我这不是想着等结婚报告批下来，风风光光办一场嘛！”
“哼！”张寡妇冷哼一声，没再接话，却把盘子往他怀里一塞，“端上去！”
“好了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你们等着吃就成！”顾南枝连忙伏低做小，接过盘子转身就往堂屋走。
张寡妇拉着粟洛的手跟上去，真就半点不打算搭手。
五个小豆丁眨巴着眼睛，也乖乖跟在后面，小短腿“噔噔”地踩着地面，像一串小尾巴。
剩下的活确实不多，顾南枝手脚麻利地摆好碗筷，倒了醋，又扒了几瓣蒜捣成泥，刚坐下，眼睛又瞟向了灶上的野鸡。
他终究没忍住，盛了小半碗鸡汤，又挑了几块看着最嫩的肉，端上了桌。
张寡妇一看那碗鸡汤，手又痒了，伸手就拧他胳膊：“你就逮着我的鸡可劲霍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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