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像一把钝刀，勉强割开江城城郊的浓雾。林阳靠在废品站锈迹斑斑的铁门旁，望着天边那抹鱼肚白，指间的烟蒂己经积了长长一截灰烬。
昨晚的打斗痕迹还清晰可见——地上散落着断裂的钢管，墙角的铁皮柜被砸出个凹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汗水混合的酸腐气味。他抬手按了按额角的伤口，那里缠着苏晴送来的纱布，绷带下的还在隐隐作痛。
裤兜里的纸条被攥得发皱，张启明那刚劲的字迹仿佛带着看守所的寒气："保护好你母亲，周明要动你了。"
林阳狠狠吸了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周明——这个名字像块冰砣子，沉在他的胃里。从父亲留下的铁盒里那些泛黄的合同复印件，到张启明被突然抓走的"巧合"，再到赵虎昨晚那句"张启明被抓了，你以为还能嚣张"，所有的线索都像藤蔓一样缠绕向那个西装革履的商会会长。
"动我可以，动我妈？"林阳将烟蒂狠狠摁在地上，皮鞋碾过的瞬间，眼底翻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他转身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晨光斜斜地照在空荡的场院里，照亮了满地的碎玻璃和废金属，也照亮了他脚下那片被鲜血染红的泥土。
这里，就是他的战场了。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母亲"两个字。林阳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时，声音己经恢复了平稳："妈，早啊。"
"阳阳，你昨晚没回来？"母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是不是工地上又忙？"
"嗯，赶个活，"林阳走到昨晚挖出的土坑边，用脚把浮土踢回去掩盖痕迹，"您今天感觉怎么样？药按时吃了吗？"
"吃了吃了，"母亲在那头絮絮叨叨地说，"护士说恢复得挺好，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对了，今早有个穿西装的人来医院看我，说是你朋友，放下一篮水果就走了，我问他名字也不说......"
林阳的心猛地一沉。穿西装的人？这个时间点，除了周明的人还能有谁？他们找不到自己，就去医院骚扰母亲？
"妈，您别管他是谁，以后再有人找您，首接给我打电话，"林阳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了，"水果别吃，我回头让护士处理掉。"
"哎，好，"母亲似乎察觉到他语气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阳阳，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要是太难就别硬撑着，咱们回老家也行......"
"没事，妈，"林阳赶紧放缓语气，蹲下身看着地上那把父亲留下的旧扳手，"就是生意上的事，过几天就好了。您安心养病，等您好了，我带您去个好地方。"
挂了电话，林阳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阳光渐渐升高，照在堆积如山的废品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知道，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张启明被抓，他就像断了条胳膊，但父亲留下的铁盒和这个废品站，是他手里唯一的武器。
他转身走进仓库，在废木料堆深处摸索片刻，将那个沉重的铁盒抱了出来。盒子上的锁扣己经被昨晚的打斗震松，轻轻一掰就开了。林阳取出里面的笔记本，翻到记录周明公司十年前项目问题的那几页，指尖在"非标钢筋""混凝土强度不达标"这些字眼上重重划过。
这些，就是周明的软肋。
就在这时，废品站的铁门被人推开，三个穿着夹克衫的男人晃了进来。为首的是个三角眼，走路一瘸一拐，正是昨晚被林阳用扳手砸中后脑勺的那个混混。
"小子，挺能打啊？"三角眼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阴恻恻地笑，"虎哥说了，这地方他罩着，你想在这儿开门做生意，得先交十万块保护费。"
林阳缓缓合上笔记本，站起身。他注意到三人腰间都鼓鼓囊囊的，显然带着家伙。但此刻他心里的火比害怕更旺——这些人是真把他当成砧板上的肉了。
"我要是不交呢？"林阳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三角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咧开嘴："不交？那就把你这破站拆了，再打断你两条腿，扔江里喂鱼！"
旁边的瘦高个附和着上前一步，手里的钢管在掌心敲得砰砰响："识相点就赶紧掏钱，别逼我们动手！"
林阳没有动，只是慢慢后退半步，后背抵住了堆放废铁的货架。他的目光扫过三人脸上的嚣张，突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的一句话："对付疯狗，要么打死，要么让它怕。"
"你们是周明的人，还是赵虎的人？"林阳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三个混混的动作顿了一下。
三角眼的脸色微变："你他妈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昨晚赵虎带人闯进来时，他情急之下打开了录音功能，虽然现场混乱，但赵虎那句"张启明被抓了，你以为还能嚣张？"和"周总会收拾你"的叫嚣清晰可闻。
混混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们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马仔，周明的名字在江城就是块金字招牌，私下里提可以，被人拿到明面上说就犯了忌讳。
"你想干什么？"三角眼的声音有些发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林阳关掉录音，揣回兜里，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不想干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人花了钱请你们来，是让你们办事的，不是让你们来送死的。"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父亲的旧扳手，掂量了一下，金属的冰凉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十年前，启明工地用了非标钢筋，周明当时是项目负责人，这事你们知道吗？"
三个混混面面相觑，眼里的嚣张渐渐被疑惑取代。
"我爸当年就是因为举报这事，从脚手架上'意外'摔下来的，"林阳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警察来了，说是意外。可我手里有他当年记录的材料单，还有几个老工人愿意作证......"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三人："你们说，要是把这些东西交给纪委，周明会不会把你们推出去顶罪？"
三角眼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们混社会的，最懂"弃子"的道理。周明那种大人物，为了自保，牺牲几个马仔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哥，我们就是混口饭吃，"瘦高个率先软了下来，手里的钢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事......"
"是啊是啊，"另一个混混也连忙附和，"我们这就走，以后再也不来了！"
三角眼咬了咬牙，狠狠瞪了林阳一眼，转身就走。三个混混逃也似的冲出废品站，连掉在地上的钢管都没敢捡。
铁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发出沉重的响声。林阳握着扳手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这是他第一次，不靠拳头，仅凭几句话就击退了敌人。
张启明教他的"商业就是战场"，父亲留下的那些证据，还有《工程预算手册》里藏着的智慧，在这一刻仿佛融会贯通。
他走到场院中央，望着这片杂乱的空地，突然觉得这里不再是堆满垃圾的废品站。那些锈迹斑斑的钢筋，那些蒙尘的旧机器，甚至那些散发着异味的塑料瓶，在他眼里都变成了一块块等待雕琢的璞玉。
"爸，看见了吗？"林阳对着天空低声说，"我不是只会打架的愣头青。"
接下来的三天，林阳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他先是拿着和王老头签的合同去公证处做了公证，又跑了趟税务局办理税务登记。过程并不顺利，办事员看他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起初态度敷衍，但当林阳准确报出各项政策条文，甚至指出对方表格里的一处格式错误时，那公务员的态度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林老板看着年轻，懂的还真不少。"办事员一边盖章一边感叹。
林阳只是笑笑。这些天他把《工程预算速成手册》后面附录的相关法规都啃了下来，他知道，在这个社会，规矩有时候比拳头更有用。
第三天下午，废品站突然热闹起来。苏晴抱着一摞文件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手里拎着桶红色油漆和一把新刷子。
"林大老板，你的营业执照办下来了！"苏晴把文件递过来，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我哥认识工商局的人，特事特办，比正常流程快了三天。"
林阳接过执照，看着"向阳物资回收有限公司"这几个烫金大字，心脏突然一阵滚烫。这几个字，比任何赞美都更能证明他不是别人口中的"废物"。
"谢谢你，苏晴。"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谢什么，"苏晴眨眨眼，指了指身后的工人，"我还请了人来帮你刷招牌呢。你这破站也该换换样子了。"
两个工人己经开始忙活起来。他们拆掉那块写着"老王废品站"的破木牌，在原来的位置钉上块崭新的三合板。苏晴拧开油漆桶，蘸着刷子在板子上写下"向阳物资回收"几个字，笔锋娟秀却带着股韧劲。
林阳站在一旁看着，阳光透过她的发梢，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个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女孩，就像这废品站里突然绽放的一朵白菊，干净得让人心颤。
"从炒饭摊到公司老板，你只用了半个月。"苏晴放下刷子，转头看着林阳，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我真好奇，你下一步想干什么？"
林阳望着场院里堆积的废料，目光变得深邃："我想把这里变成江城最干净的废品站。分类回收，定点处理，甚至......"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野心，"甚至把这些废料变成宝贝。"
苏晴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志向不小嘛。不过，我得提醒你，周明那边......"
"我知道。"林阳点点头，"张总在里面，我现在动不了他。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他指了指仓库的方向，"我爸留下些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
苏晴没有多问，只是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不管你想做什么，别太冒险。我哥说，周明在江城根基很深，黑白两道都有人。"
"我明白。"林阳接过水，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了手。空气里突然多了些微妙的气氛，远处传来工人刷油漆的沙沙声，倒像是这沉默的注脚。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帕萨特缓缓停在废品站门口。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戴着金边眼镜的脸，正是那天在周明办公室见过的助理。
他推开车门，穿着熨帖的西装，手里拎着个棕色的皮箱，站在满是废品的场院里，显得格格不入。
"林先生，打扰了。"助理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眼神却像扫描仪一样扫过新刷的招牌，最后落在林阳身上，"我是周明先生的助理，姓刘。"
林阳的心猛地一紧，表面却不动声色："刘助理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刘助理上前一步，将皮箱放在地上，轻轻打开。箱子里整齐地码着一沓沓现金，红色的钞票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周总听说林先生最近事业刚起步，可能需要周转资金，"刘助理的笑容依旧温和，"这点心意，不成敬意。"
林阳看着那箱钱，少说也有五十万。他突然想起赵虎说的"周总会收拾你"，这哪是帮忙周转，分明是收买，或者说，是警告。
"周总的好意我心领了，"林阳抱起双臂，语气冷淡，"但我这小庙，容不下这么大的礼。"
刘助理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推了推眼镜："林先生是个聪明人。周总说，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懂规矩。"他合上箱子，拎在手里，"今晚七点，周总在锦绣江南酒店备了薄宴，想请林先生喝杯茶，聊聊合作的事。"
喝茶？林阳在心里冷笑。这分明是鸿门宴。
"如果林先生赏脸，我五点来接您。"刘助理没等他回答，留下这句话便转身钻进了车里。帕萨特引擎发动的声音打破了废品站的宁静，轮胎卷起的尘土落在刚刷好的招牌上，留下一道丑陋的灰痕。
苏晴走到林阳身边，眉头紧锁："你打算去吗？"
林阳望着帕萨特消失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旧扳手。去，可能是陷阱；不去，就是明着跟周明撕破脸，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堪一击。
但他想起父亲铁盒里那些记录，想起张启明在看守所里的警告，想起母亲病房里那篮来历不明的水果。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
"去。"林阳的声音斩钉截铁，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为什么不去？我也想听听，周总打算跟我'合作'什么。"
夕阳西下时，"向阳物资回收"的红色招牌在余晖里格外醒目。林阳站在招牌下，看着苏晴帮他整理好的文件，看着场院里被分类堆放的废料，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这里就是他的起点，简陋，粗糙，却带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周明的茶，他当然要去喝。但不是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而是以向阳公司老板的身份。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己经西点半了。刘助理应该快到了。林阳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仓库，从铁盒里抽出几张父亲当年记录的材料单，小心地折好放进内兜。
这，就是他赴宴的底气。
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林阳最后看了一眼那把靠墙放着的旧扳手，转身推开了门。
夜色，正悄悄笼罩江城。而属于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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