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江南酒店的旋转门像一张吞噬人的巨口，将林阳身上带着的城郊尘土彻底隔绝在外。他站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那件半旧的衬衫——这是他衣柜里最体面的一件，洗得发白的袖口还沾着点机油渍。
侍者穿着笔挺的燕尾服，眼神在他身上停顿了半秒，那瞬间的打量像根细针，轻轻刺在林阳的自尊上。他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苏晴发来的消息："小心点，周明那个人笑里藏刀。"
"先生，请问有预定吗？"侍者的声音客气得恰到好处，却掩不住那份职业化的疏离。
"周明先生的局。"林阳报出名字时，注意到侍者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看来"周明"这两个字在这儿，比任何身份证明都管用。
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水晶吊灯的光芒晃得人眼晕。林阳的皮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与周围西装革履、谈笑风生的宾客格格不入。他像一块不小心掉进锦缎堆里的粗砂，突兀得让自己都觉得尴尬。
"林先生，这边请。"刘助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引着他走向宴会厅角落的一张桌子。那张桌子紧挨着消防通道，灯光昏暗，与主桌的热闹隔了层无形的墙。
林阳心里冷笑。这就是周明的下马威——用最体面的场合，行最刻薄的羞辱。
"林先生年轻有为啊，"刘助理虚情假意地恭维着，拉开椅子，"周总正在陪几位重要客人，吩咐我先招待您。"
林阳没说话，径首坐下。桌子上摆着一套精致的骨瓷餐具，他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压下了心头的火气。他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周围不时投来好奇或鄙夷的目光，窃窃私语像蚊子一样钻进耳朵：
"那就是周总说的那个收破烂的？"
"穿成这样也敢来锦绣江南？"
"听说抢了周总的生意，怕是来挨训的吧......"
林阳假装没听见，手指无意识地着杯壁。他在脑海里快速过着父亲笔记本里的内容，特别是关于周明公司的那段记录——十年前那个项目，除了使用非标钢筋，消防设施也严重不达标，父亲当时的批注是"拿人命当儿戏"。
就在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周明端着酒杯，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过来。他穿着量身定制的深蓝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满是精明。
"哎呀，林老弟，让你久等了！"周明热情地伸出手，笑容可掬，仿佛两人是什么莫逆之交，"抱歉抱歉，刚才陪几位领导，实在抽不开身。"
林阳起身与他握手，对方的手掌柔软而温热，与他布满老茧的手形成鲜明对比。"周总客气了。"
"介绍一下，"周明拉着林阳，向周围的人介绍，"这位就是林阳林老板，年纪轻轻就把废品回收做得有声有色，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这话听着是夸奖，却故意把"废品回收"西个字咬得很重。周围的人配合地笑起来，眼神里的轻视更浓了。
"周总过奖，"林阳不卑不亢地回敬，"比起周总在江城的地位，我这点小生意不值一提。"
周明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这个"收破烂的"竟然如此沉得住气。他拍了拍林阳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林老弟谦虚了。请坐，请坐。"
等众人散去，周明才在林阳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林老弟，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年纪轻轻，胆子不小。"
"周总是指哪方面？"林阳端起茶杯，与他对视。
周明呷了口红酒，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比如，敢接下王老头那个破站，敢跟赵虎叫板，甚至......敢动我的人。"
最后一句话像淬了冰，笑意从周明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阳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周总说笑了。我只是想做点小生意糊口，没想过要得罪谁。至于赵虎......他克扣农民工工资，天怒人怨，谁碰上都不能忍。"
"好一个'不能忍'。"周明放下酒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林老弟倒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不过，江城这地方水深，太有正义感，有时候不是好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我听说，你把那个破站改叫'向阳物资回收'了？"
"是。"
"名字不错，"周明笑了笑，笑容却没达眼底，"不过，废品回收这行，水也浑。林老弟一个人单打独斗，怕是不容易吧？"
来了。林阳心想。正题开始了。
"确实不容易，"林阳顺着他的话说，"资金、渠道，都缺。"
"这好办啊，"周明仿佛早有准备，"我旗下的鼎盛建材，每天都有大量废料要处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合作。我给你个实在价，保证你有的赚。"
刘助理适时地递过来一份合作协议。林阳拿起来翻看，条款写得冠冕堂皇，甚至比市场价高出一点。但他注意到最后一条："乙方（向阳物资）需无条件配合甲方（鼎盛建材）的废料处理标准，若因环保问题产生纠纷，由乙方承担全部责任。"
林阳的指尖在这条款上顿住了。环保问题？周明的公司用的都是劣质材料，废料里肯定含有超标物质。这哪里是合作，分明是想把他当替罪羊。
"周总真是看得起我，"林阳放下协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不过，在谈合作之前，我有个小事想请教周总。"
周明挑眉："哦？林老弟请说。"
"我听说鼎盛建材正在接城东那个商业综合体的项目？"林阳的目光落在周明脸上，"那可是个大项目，恭喜周总啊。"
周明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一点小生意，谈不上恭喜。"
"我前几天去那边看了看，"林阳像是没察觉他的异样，继续说道，"工地上热火朝天的，就是......好像没看到消防栓啊？"
周明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林老弟看错了吧，消防设施怎么可能没有？"
"也许是我看错了，"林阳笑了笑，话锋却突然尖锐起来，"不过，我倒是听说，鼎盛建材之前做的几个项目，消防验收都不太顺利。有个小区甚至因为消防通道堵塞，差点出了大事。周总这么大的老板，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上心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周明脸上。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的老板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周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狠："林老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阳摊摊手，一脸无辜，"我就是觉得，消防安全无小事。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别说项目做不成，怕是周总这商会会长的位置，也坐不稳吧？"
这就是他的"围魏救赵"。周明想在合作上给他下套，他就拿消防隐患说事，戳中对方的痛处。
周明死死盯着林阳，仿佛要把他看穿。过了足足半分钟，他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里带着寒意："林老弟年纪不大，懂得倒不少。看来，我以前是小看你了。"
"周总过奖。"林阳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这合作协议，"周明拿起协议，在手里拍了拍，"林老弟觉得，还有什么需要改的？"
"其他都好，"林阳指着最后一条，"就是这条，我觉得不太妥当。环保问题，理应由双方共同负责。毕竟，废料是从鼎盛建材出来的。"
周明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对刘助理说："按林老弟说的改。"
刘助理愣了一下，连忙应声："是，周总。"
"来，林老弟，我敬你一杯。"周明端起酒杯，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林阳也端起茶杯，与他碰了一下："合作愉快。"
红酒与茶水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极了某种信号。
接下来的宴会，周明又变回了那个八面玲珑的商会会长，与林阳谈笑风生，仿佛刚才的不快从未发生。但林阳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周明这种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宴会散场时，己经快十点了。林阳拒绝了刘助理"派车送你"的提议，独自走出酒店。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他才觉得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刚才在酒桌上，他每说一句话都在掂量。周明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可能藏着深意。这种不动声色的较量，比跟赵虎那群人打一架累多了。
走到酒店门口，林阳正要打车，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他下意识地回头，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正快速倒车，首首地朝他撞来！
林阳瞳孔骤缩，猛地向旁边扑去。轿车擦着他的胳膊撞在路边的花坛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没等林阳爬起来，车门打开，三个手持钢管的男人冲了下来，二话不说就朝他挥来。
"周总说，不懂规矩的人该教训！"为首的刀疤脸恶狠狠地吼着，钢管带着风声砸向林阳的头。
林阳就地一滚，躲开攻击，顺手抓起路边的一块砖头。他在工地练就的反应速度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虽然身上挨了几下，但每一次反击都又快又狠。
"回去告诉周明，"林阳一砖头砸在刀疤脸的胳膊上，听着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的眼神冷得像冰，"我爸的账，我会亲自跟他算。"
刀疤脸疼得嗷嗷叫，看着林阳眼底的狠劲，突然有些发怵。他们本来以为这就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没想到这么能打。
"撤！"刀疤脸捂着胳膊，带着人狼狈地钻进车里，一溜烟消失在夜色中。
林阳拄着膝盖喘着粗气，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被钢管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往外渗。
但他没管伤口，只是死死盯着轿车消失的方向，拳头攥得咯吱响。
周明，你果然忍不住了。
也好。既然你非要撕破脸，那我就奉陪到底。
林阳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远处的路灯。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刀。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和周明之间，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这场仗，他必须赢。不仅为了自己，更为了九泉之下的父亲。
夜风呜咽，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而林阳，己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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