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暴雨噼里啪啦打在腾飞机械厂的铁皮屋顶上,跟放鞭炮似的。车间里的灯泡忽明忽暗,映得柳钧眼下的青黑愈发浓重,跟画了烟熏妆似的。他蹲在RF系列零件的检测台前,手里捏着块报废的样品,指腹反复着上面的裂纹——这己经是本周第五次材料测试失败了,进口的耐磨钢在高温下总是出现细微的崩裂,跟被虫蛀过的木头似的,看着就闹心。
“柳工,要不歇歇吧?”技术员小陈端着杯冷掉的茶过来,黑眼圈比柳钧还重,快耷拉到下巴了,“这材料邪门得很,德国那边的参数明明说能抗住300度高温,到咱这儿就掉链子,邪门了。”他往墙角努努嘴,三个老师傅正围着图纸打盹,嘴里还嘟囔着“淬火温度不够”,估计是梦到调参数了。
柳钧没抬头,突然抓起样品往台钳上一夹,抄起锉刀就磨:“我就不信邪。”金属碎屑簌簌落在油污的地面上,混着雨水从门缝渗进来的潮气,黏成了黑乎乎的泥团,踩上去黏糊糊的。“上周测的硬度明明达标,怎么一到疲劳测试就崩?肯定是热处理环节出了问题,跑不了。”
正说着,车间大门被风撞开,“哐当”一声,卷进来半扇雨帘。钱宏明抱着台笔记本电脑站在门口,西装裤脚湿了大半,头发上还滴着水,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猜你这会儿准在跟这堆铁疙瘩较劲。”他把电脑往桌上一放,屏幕亮起来,是份德国同行的技术白皮书,“刚托人从科隆大学实验室弄来的,他们三年前也遇到过类似问题,算是给咱指了条道。”
柳钧的眼睛倏地亮了,跟见了肉的饿狼似的,扑过去扒着屏幕看,手指在“碳氮共渗工艺”几个字上点得飞快:“就是这个!咱们只做了渗碳,没加氮!”他突然拍了下大腿,震得台钳上的样品都跳了跳,“难怪硬度够了韧性不足,这就跟蒸馒头忘了放酵母似的,看着瓷实,实则发不起来,中看不中用!”
小陈揉着眼睛凑过来,越看越迷糊,挠了挠头:“可加氮的话,炉温得控制在880度正负5度,咱那台老炉子误差能到10度,根本办不到啊,差着辈呢。”他踢了踢墙角的旧温控仪,指针卡在“870”上纹丝不动,跟焊死了似的,“上次请人来修,说这玩意儿早该进废品站了,留着占地方。”
钱宏明往车间深处瞥了眼,柳石堂那台老立车还在角落里杵着,跟个老古董似的,导轨上的机油被擦得锃亮。“我认识个做二手设备的朋友,”他掏出手机翻通讯录,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手里有台瑞士产的温控仪,精度能到正负2度,就是贵点,要五万八,肉疼是肉疼点,但值。”
柳钧的手顿了顿,抓起报废样品往废料堆里扔,“哐当”一声:“买!明天就去拉!”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混着油污在颧骨上画出道黑印,跟花猫似的,“咱都砸进去两百万了,还差这五万八?总不能让之前的功夫全打水漂,那不成冤大头了。”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跟老天爷在哭似的,车间里的灯也亮了整整一夜,跟长明烛似的。柳钧带着小陈拆旧温控仪,螺丝锈得死死的,扳手拧断了两根,最后还是用氧焊一点点烤下来的,火星子溅了一身。凌晨西点多,天边泛白的时候,老郑师傅突然一拍大腿,差点把旁边的工具箱踢翻:“我知道了!淬火介质用蓖麻油试试!比水冷却慢,应力能散得均匀些,保准成!”
“老郑你早说啊!”小陈累得瘫在地上,笑出了眼泪,“这三天光试自来水、柴油、甘油了,就差没把菜籽油倒进去了,再试下去,咱都能开个油坊了。”
柳钧没笑,正对着德国白皮书算参数,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跟抽风似的:“蓖麻油粘度高,得加热到50度才行,差一点都不行。”他突然抬头,眼里全是红血丝,跟兔子似的,“小陈,去仓库把那桶没开封的蓖麻油搬来,老郑师傅,麻烦您盯下锅温,咱再试最后一次,成不成就看这回了!”
钱宏明早上再来时,远远就听见车间里爆发出欢呼,震得雨棚都在响,跟过年似的。他推开门,正撞见柳钧举着块零件往检测台上放,样品在晨光里泛着青黑色的光泽,像块被精心打磨过的墨玉,看着就稀罕。
“成了!”柳钧的声音劈了叉,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指着显示屏上的曲线,“疲劳测试1200小时,磨损量0.01毫米!比德国标准还高两个档,给咱长脸了!”他突然抓住钱宏明的胳膊,力道大得吓人,跟要捏碎似的,“你看这显微组织,氮化物分布多均匀,跟撒芝麻似的,漂亮!”
小陈举着个搪瓷缸跑过来,里面晃着深褐色的蓖麻油,跟酱油似的:“钱总您尝尝?这玩意儿平时炒菜嫌味大,没想到救了咱的命!”他往嘴里倒了一小口,龇牙咧嘴地咽下去,脸都皱成了包子,“比黄连还苦,这辈子不想再闻这味儿了!”
柳钧没管他们闹,蹲在废料堆前数报废样品,数到第三十七块时突然叹了口气,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钱宏明走过去,看见他摸着块裂得最厉害的样品,指腹在裂纹处蹭了又蹭,跟摸着宝贝似的:“这些废品,得留着。”他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还卡着铁屑,“以后谁要是觉得技术好搞,就给他们看看这些,告诉他们咱是踩着多少失败才过来的,没那么容易。”
雨停了,阳光从车间天窗漏下来,在地上投下金灿灿的光斑,跟铺了层金子似的。老郑师傅在给新换的温控仪上油,动作慢悠悠的,跟给老伙计按摩似的;小陈蹲在地上画庆祝板报,标题写得歪歪扭扭:“RF系列,咱中国人自己的硬骨头!”柳钧站在检测台旁,手里捏着那块合格样品,对着光看,像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眼睛都不眨一下。
钱宏明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乱糟糟又热腾腾的场面,突然想起空间里的一条记录:2002年夏,腾飞机械厂RF系列零件通过德国莱茵认证,成为国内首家打入欧洲市场的精密零件厂商。当时他还觉得这记录干巴巴的,跟说明书似的,现在才知道,每个字背后都浸着汗,混着油,裹着一群人不肯认输的犟脾气,沉甸甸的。
“对了,”柳钧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份文件,纸都皱巴巴的,“林岳昨天派人送了封信,说市一机想跟咱合作,还说可以共享技术专利,听着就不靠谱。”他把信纸往桌上一扔,“我看他是没安好心,准是想偷咱的工艺,门儿都没有!”
钱宏明拿起信纸,林岳的字迹龙飞凤舞,跟画符似的,末尾还画了个笑脸,看着就假。“他越是急着合作,咱越得把专利攥紧了,不能给人可乘之机。”他掏出手机给沈嘉丽打了个电话,语气斩钉截铁,“让她赶紧联系专利局,把碳氮共渗这工艺单独申请个实用新型,别给人留空子钻,防人之心不可无。”
挂了电话,他看见柳钧正对着样品出神,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这技术最难的地方在哪儿吗?”没等柳钧回答,他自己笑了,“不是参数多复杂,是你们这群人,明明可以抄近路,偏要跟自己较劲,这股子傻劲,才是真本事,比啥都值钱。”
柳钧嘿嘿笑了,抓起块报废样品往钱宏明手里塞,硬邦邦的:“给你留个纪念。”他指了指上面的裂纹,“看见没?这就是咱撞过的南墙,以后摆办公室里,比奖状实在,看着就提神。”
车间外的麻雀叽叽喳喳落在窗台上,啄着地上的金属碎屑,跟吃米似的。老郑师傅调试好的温控仪发出轻微的嗡鸣,像在哼着什么调子,挺好听。柳钧突然提高嗓门,震得人耳朵疼:“小陈,把那桶蓖麻油收好了,贴上标签——‘功臣油’,以后谁也不许动,得供着!”
钱宏明走出车间时,听见里面又响起了机床的轰鸣声,比平时格外响亮,像是在跟这刚放晴的天空较劲,不服输。他摸出手机,给沈嘉丽发了条短信:“壁垒快破了,准备好迎接下一场仗吧,别松懈。”
阳光穿过云层,在厂区的水泥地上画出长长的影子,跟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钱宏明望着腾飞机械厂的招牌,突然觉得那两个字像是活的,在风里轻轻动着,带着股往上蹿的劲儿,挡都挡不住。他知道,这道技术壁垒的突破,不过是个开始,后面还有更多坎儿要过,但只要车间里的灯还亮着,这群人的犟脾气还在,就没什么过不去的,绝对没有。
毕竟,真正的硬骨头,从来不是钢铁做的,是藏在人心里的那点不肯服软的劲儿,像RF系列零件里的氮化物,看着不起眼,却能撑住千锤百炼,硬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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