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风卷着落叶扫过腾飞机械厂的车间，呜呜的跟哭似的。柳钧趴在RF系列零件的三维图纸上眯了会儿，铅笔还夹在耳朵上，手里的游标卡尺滑到了肚子上，嘴角还挂着点口水印子——为了赶在月底拿出最终测试报告，他己经在车间熬了三个通宵，眼下的青黑比机床导轨上的油污还重，看着老了好几岁。
“柳工，喝杯热的？”傅秋芳端着杯红糖姜茶走过来，搪瓷缸沿还沾着点没擦净的茶渍，看着有点糙。她把杯子往图纸旁一放，视线在“38度螺旋槽优化参数”那页停了两秒，手指无意识地着缸柄，像是有点紧张：“刚听小陈说，德国那边又提了新要求？挺折腾人的。”
柳钧猛地惊醒，铅笔“啪”地掉在图纸上，在“碳氮共渗工艺参数”那栏划出道黑印子，特别显眼。“没事，小问题。”他揉着眼睛首起身，没注意傅秋芳己经悄悄把那页图纸往自己这边挪了半寸，“就是想让耐磨性再提升5%，得重新调整淬火温度，不算难。”
傅秋芳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看着挺和善：“您也太拼了，昨天半夜还听见您跟老郑师傅讨论渗氮时间，隔着墙都能听见。”她弯腰捡起铅笔，递过去时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图纸上的关键数据，“要不我帮您整理下测试记录？反正我下午没事，闲得慌。”
“不用不用，”柳钧摆摆手，赶紧把图纸往怀里拢了拢，跟护着宝贝似的，“这些数据得保密，万一传出去……”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他想起钱宏明上周来车间时说的话：“核心参数别让太多人接触，防人之心不可无。”当时只当是句玩笑，现在看着傅秋芳转身时略显僵硬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点发毛，跟有小虫子爬似的。
傅秋芳是半年前招进来的技术员，据说在国营大厂待过，手里有几项热处理专利，简历漂亮得很。柳钧当时正缺懂工艺的人，看她面试时对答如流，问啥都知道，没多犹豫就拍了板。这半年她表现得确实不错，尤其在渗碳工艺上总能提出些独到见解，柳钧甚至让她负责了RF系列的热处理子项目，挺信任她的。
可这阵子吧，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上周三，柳钧发现自己锁在抽屉里的测试记录少了两页，问遍了车间都说没看见，跟凭空消失了似的；前天晚上，监控显示傅秋芳在实验室待到凌晨，而那天正好是新配方涂层的关键测试，哪有那么巧的事；还有刚才，她明明说下午要去仓库盘点原材料，转身却往档案室去了——档案室里存着RF系列的全套工艺文件，那可是命根子。
“柳工，发什么愣呢？”小陈抱着堆样品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这批渗氮件的硬度测出来了，比标准值高3个点，傅姐的工艺是真厉害，没的说。”他往傅秋芳的工位瞥了眼，压低声音，“不过她最近有点怪，总问我你电脑的开机密码，说想借鉴下你的数据分析模板，我没敢说。”
柳钧的心沉了沉，刚要说话，车间大门被推开，钱宏明裹着股秋风走进来，手里捏着张照片，脸色难看的像锅底。“你自己看。”他把照片拍在桌上，上面是傅秋芳和一个中年男人在巷口说话，男人背对着镜头，但那身藏青色夹克柳钧认得——是市一机的厂长林岳，化成灰都认得。
“这是……”柳钧的手指在照片边缘捏得发白，关节都响了，“什么时候拍的？”
“昨天下午五点，就在厂后门的巷子，我让朋友盯着呢。”钱宏明往傅秋芳的方向努努嘴，她正低头假装整理文件，耳朵却明显往这边凑，跟兔子似的，“你仔细看，她手里拿的是不是像份文件？鼓鼓囊囊的。”
照片有点模糊，但能看出傅秋芳手里确实捏着个牛皮纸信封，正往林岳手里递，动作鬼鬼祟祟的。柳钧突然想起，昨天下午傅秋芳说家里有事提前走了半小时，当时他还在忙着调试新设备，没多想，现在看来全是套路。
“会不会是巧合？”柳钧还想替她辩解，毕竟这半年的相处里，傅秋芳没少帮他解决技术难题，“她以前在国营厂跟林岳认识也有可能……说不定就是聊聊天。”
“巧合？”钱宏明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份调查报告，“我查了她的底细，根本没有什么国营厂经历，那几项专利也是抄的别人的，假的！”他指着报告，“她老公前年跟林岳合伙开过小厂，后来赔了钱，林岳欠了他们家十几万没还，这就对上了。”
车间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凝重，机床的轰鸣声好像都小了半截，静得吓人。傅秋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脸色煞白，跟纸糊的似的：“钱总，您这是什么意思？平白无故污蔑人……我可没做啥出格的事。”
“污蔑？”钱宏明指着报告上的照片，声音拔高了些，“那你说说，昨天下午跟林岳偷偷摸摸交易什么呢？还有上周丢失的测试记录，是不是你拿的？别装了！”
傅秋芳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吧嗒吧嗒掉在地上：“我……我也是没办法……”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林岳说要是不帮他，就把我老公当年挪用公款的事捅出去……我儿子明年就要高考了，不能让他知道家里的丑事，我也是被逼的啊……”
柳钧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既生气又有点不忍。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为了保住工厂，也做过不少违心的事，知道被人拿捏的滋味不好受。“你拿了多少数据给他？”他的声音有点沙哑，“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别一错再错。”
“就……就给了些基础参数，核心的渗氮配方我没给，真的！”傅秋芳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他让我偷完整的工艺文件，说给我五万块，我没答应……柳工，我真的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钱宏明刚要说话，被柳钧拦住了。“让她走吧。”柳钧从钱包里掏出两千块钱，塞到傅秋芳手里，“这点钱你拿着，找个正经工作。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对不住自己的良心，也对不住孩子。”
傅秋芳愣了愣，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磕了个响头，额头都红了：“谢谢柳工……我这就把林岳要我做的事全说出来，他说等拿到工艺就低价倾销，搞垮咱们厂……他还说要让您身败名裂……”
钱宏明把她扶起来，让小陈带她去办公室做笔录。“你就是心太软，早晚要吃这亏。”他瞪了柳钧一眼，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这种人留着就是祸害，刚才就该报警，让她知道厉害。”
“算了，”柳钧望着傅秋芳踉跄的背影，叹了口气，“她也是被人逼的。再说真报警了，她儿子这辈子都抬不起头，孩子是无辜的。”他突然想起父亲柳石堂说过的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以前总觉得是老古董思想，现在倒有点明白了，人心都是肉长的。
但防患于未然的事不能少。柳钧立刻召集核心技术员开会，把所有电子文档设置了三级密码，一个比一个复杂，纸质文件全锁进了带指纹锁的保险柜，钥匙由他和老郑师傅各拿一把。老郑师傅抽着烟，突然一拍大腿：“要不咱们在关键参数里掺点假？就算真被偷走了，他们照着做也出不来合格件，准得傻眼！”
“这主意好！”柳钧眼睛一亮，拿起笔在渗氮时间那栏改了改，“就把8小时改成12小时，他们要是真按这个做，零件准保脆得像饼干，一用就碎！”他又在涂层配方里加了个无关紧要的添加剂，“这叫防伪标记，以后就算打起官司，也能证明是咱们的原创，没跑！”
钱宏明看着他忙前忙后，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刚才还觉得这小子心太软，现在看来脑子转得还挺快，没傻透。“我己经让沈嘉丽查林岳的资金链了，”他拍了拍柳钧的肩膀，“听说市一机最近欠了供应商不少钱，他急着偷技术，估计是想靠仿冒品回血，狗急跳墙了。咱们得加快进度，赶在他前面把RF系列推上市，占住市场再说，不能让他得逞。”
夕阳透过车间的天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金灿灿的光斑，跟铺了层金子似的。柳钧看着墙上的进度表，把“最终测试完成”那栏的日期往前划了三天，笔尖都快戳破纸了。“没问题，”他攥了攥拳头，指节发白，“这口气不能输，咱们的技术凭什么让他占便宜？门儿都没有！”
这时小陈跑进来，手里拿着傅秋芳的笔录，跑得气喘吁吁：“柳工，钱总，傅姐说林岳让她这周五晚上把档案室的钥匙偷出来，他要亲自来拿文件，说是怕夜长梦多。”
钱宏明和柳钧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一丝了然，嘴角露出点冷笑。“行啊，”钱宏明笑了，“那就让他来，咱们好好‘招待’招待他，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车间外的杨树叶又落了一层，像铺了层金色的地毯，踩上去沙沙响。柳钧望着远处市一机的厂房，那片灰蒙蒙的建筑里，藏着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看着就膈应。但他不害怕，就像老郑师傅说的：“真金不怕火炼，咱们的技术硬气，就不怕别人使坏，邪不压正！”
他转身回到检测台，拿起最新出炉的样品，对着光看——38度螺旋槽的弧线在夕阳下闪着光，像条通往远方的路，笔首又坚定。这条路或许会有荆棘，会有陷阱，但只要手里的技术够硬，心里的底气够足，就一定能走通，错不了。
毕竟，真正的核心技术从来不是几张纸、几个数字，是藏在每道工序里的经验，是融在每个零件里的匠心，就像这RF系列的螺旋槽，看着简单，却藏着无数个日夜的琢磨，不是谁想偷就能偷走的，门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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