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白露（2001年白露·福石岭村）
七、指结
白露那天的晨雾特别重，小五蹲在柿子树上，看着自己的断指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三个月过去，那截用竹篾缠裹的小指己经风干成深褐色，像根古怪的树瘤。晨露顺着篾条的纹理往下滑，在末端凝成水珠，迟迟不肯坠落。
树下传来脚步声。毛阿西叼着烟蹲在树根处撒尿，烟头的红光在雾中像只独眼。他抬头时看见了树梢的指结，吓得一屁股坐进自己的尿坑里。
"疯...疯子！"毛阿西的烟掉在裤裆上，烫出个洞。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塑料凉鞋甩飞一只都没敢回头捡。
小五咧开嘴笑了。断指的伤口早就愈合，可每到阴雨天，幻肢就会钻心地疼。他低头看了看左手——剩下的西根手指灵活地翻动着，正用偷藏的篾条编着一只微型竹笼，笼子里关着只活蚂蚁。
朱家的订单
日头爬到竹竿顶时，小五被父亲揪着耳朵拖进了朱家祠堂。朱支书的新皮鞋擦得锃亮，鞋尖有节奏地敲着青石板，回声在空荡荡的祠堂里格外刺耳。
"听说..."朱支书吐了个烟圈，"你还在编竹子？"
小五的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别着半截磨尖的篾刀。父亲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朱支书挤出个笑脸："孩子瞎闹着玩..."
"正好。"朱支书从抽屉里拿出张红纸，"县里要办工艺品展销，三天后交十个百灵笼。"
小五猛地抬头。祠堂的横梁上还留着火烧过的焦痕，那晚的火光似乎又在他眼前跳动。
"材料费二十。"朱支书把红纸推过来，"做得好，以后订单都给你家。"
父亲粗糙的手指在裤缝上蹭了又蹭，才敢去接那张红纸。小五看见他后颈的汗珠滚进衣领，在补丁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夜编
油灯的光晕里，小五的断指在竹篾间灵活地穿梭。父亲劈的篾条太粗，他不得不用牙啃掉多余的纤维，舌尖很快被竹刺扎出血珠。
"这样不对。"小五吐掉嘴里的竹渣，夺过父亲手里的篾刀。刀光闪过，青竹顺从地分成十二根均匀的细条，比头发粗不了多少。
父亲的眼神暗了暗。他转身去磨那把祖传的斧头，磨刀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在咀嚼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天快亮时，第一个百灵笼终于成型。野李子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野李子最新章节随便看！笼顶的鹤翅还是不够灵动，但比周师傅生前编的多了分锐气——就像断竹的切口，参差不齐却带着股狠劲。
小五把笼子举到窗前。晨光透过篾条的缝隙，在地上投出蛛网般的影子。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床底下拖出个陶罐——里面装着周师傅那半本没烧完的账本。
赶集
展销会这天，镇上比过年还热闹。朱支书的侄子开着小货车，车厢里堆着十个百灵笼，每个笼门都挂着"朱记"的木牌。小五蹲在车尾，左手死死攥着个布包，里面是连夜赶制的第十一个笼子——笼顶的鹤翅断了一截，像在挣扎着起飞。
展台前围满了人。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拿起百灵笼对着光看，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缝："这手艺...是周老头的传人？"
朱支书笑着递烟："家传的手艺，改良过的。"
小五的右手摸到了腰间的篾刀。他刚想上前，却被父亲一把拽住。转头看见父亲通红的眼睛，他愣了一下，手里的布包掉在地上。
"啪嗒"——第十一个百灵笼滚了出来，断翅的鹤在阳光下格外扎眼。
断竹
回村的路上，小五和父亲一前一后走着。朱家的货车扬长而去，尾气喷了他们一脸黑烟。
路过周师傅的竹棚旧址时，小五停下脚步。地上还散落着没烧尽的篾条，他捡起一根，发现上面刻着极小的字——是周师傅的笔迹："竹死节不枯"。
父亲突然蹲在地上，肩膀剧烈抖动。小五第一次看见这个铁塔般的男人哭，泪水砸在土路上，很快被晒干了。
"爹。"小五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给你。"
那是个新编的蝈蝈笼，比小时候做的精巧百倍。父亲接过笼子时，指腹被笼底的尖刺扎出了血——那里藏着半根折断的篾刀尖。
白露寒
夜深了，小五蹲在柿子树下磨刀。这次的刀是偷拿父亲的斧头改的，刃口磨得发蓝。月光照在树梢的指结上，投下的影子像根指向远方的箭头。
屋里传来父母的低语：
"...镇上的木器厂招工..."
"...好歹是门手艺..."
小五的斧头劈向面前的青竹。竹子应声裂开的脆响惊飞了夜栖的麻雀，也盖过了屋里那声长长的叹息。
断竹的切口参差不齐，像张咧开的嘴，在月光下无声地笑着。
(http://www.220book.com/book/U7H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