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溪茗因棋局一事,得了苏宏的青眼,王氏被压制,西跨院的日子眼见着要好起来。
然而,府中的暗流,却从未有过片刻的停歇。
一日午后,苏溪茗在廊下看书,忽闻院外传来一阵喧哗与刻薄的嘲笑声。
“哟,这不是那个哑巴吗?手脚这么不利索,刚浆洗好的衣服,说弄脏就弄脏了!”
“天生就是个不会说话的闷葫芦,我看脑子也不大好使。这么点活儿都干不好,白吃苏府的米粮!”
翠儿循声望去,只见几个二等管事家的媳妇,正围着一个瘦小的丫鬟推推搡搡。
那小丫鬟名叫灵儿,是个天生的哑巴,平日里在浣衣房干些最苦最累的活计,因不会说话,性子又怯懦,没少受人欺负。
此刻,她刚洗好的一盆床单被褥,被其中一个妇人“不慎”撞翻,一盆脏水尽数泼了上去,洁白的布料上满是泥污。
灵儿跪在地上,急得小脸通红,不停地摆着手,喉咙里发出“啊啊”的焦急声音,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那几个妇人笑得愈发张狂,其中一个甚至伸出脚,踢了踢灵儿身边的木盆。
苏溪茗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走了过去。
她没有提高声音,甚至没有加快脚步。
但她一出现,那几个原本还在叫嚣的妇人,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笑声戛然而停。
她们看着苏溪茗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睛,竟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我西跨院门前的地方,何时轮到别处的下人来此喧哗?”苏溪茗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雪般的寒意。
“还是说,几位嫂子的规矩,都是王主母亲自教的,见了主子,可以不行礼,还可以随意打骂主子院里的人?”
那几个妇人脸色一白,这才想起眼前的二小姐早己今非昔比。
她们连忙跪下请罪,语无伦次。
苏溪茗没有看她们,只是对地上的灵儿伸出了手:“起来。”
灵儿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着那只干净、纤细的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搭了上去,被苏溪茗拉了起来。
“往后,你便来我这西跨院当差吧。”苏溪茗淡淡地说道,随即转身回了院子,再未多看那些妇人一眼。
此事很快就传遍了苏府。
然而,传闻的版本,却变了味道。
“听说了吗?二小姐拉拢了一个哑巴,在院门口公然打骂王主母院里的人!”
“可不是嘛!她这是在培植自己的势力,想跟主母分庭抗礼呢!”
“一个哑巴,能做什么?不过是收买人心,做给别人看罢了。真是好深的心机,好毒的手段!”
“拉帮结派,欺压善良”的帽子,就这么严严实实地扣在了苏溪茗的头上。
连苏宏听了,都把她叫去书房,不咸不淡地敲打了几句,告诫她凡事要以和为贵,不可再生事端。
苏溪茗从书房回来后,整个西跨院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
而她的下一个举动,更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她开始公然“冷落”那个哑巴丫鬟灵儿。
她让翠儿将灵儿安排去做最苦最累的杂活,打扫院角最脏的杂物间,擦洗井台的青苔。
她从不与灵儿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正眼的对视都吝于给予。
灵儿在院中,比以往更加孤立无援,像一个被彻底抛弃的影子。
王氏的眼线看到这番景象,回去禀报时,王氏露出了久违的、得意的笑容。
她就知道,苏溪茗再厉害,也斗不过悠悠众口,为了自保,她必然会舍弃那颗没用的棋子。
然而,无人知晓,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灵儿都会被翠儿悄悄地领进苏溪茗那间小小的书房。
书房里,灯火通明。
苏溪茗没有半句温言软语,她指着桌上的《三字经》,让灵儿用冻得通红的手,一笔一划地学着描摹。
灵儿不识字,学得极慢,苏溪茗便用戒尺敲着她的手背,逼着她将字形记在心里。
除了识字,苏溪茗还从一卷不知名的医书中,翻出了一套人体经络图。
她指着图上的穴位,再在自己身上比划,然后,让灵儿在她身上练习一种特殊的推拿手法。
那手法力道要求极准,穴位稍有偏差便毫无用处。
灵儿起初笨手笨脚,常常按得苏溪茗眉头紧蹙,但苏溪茗从不喊停,只是冷着脸,逼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无人知道,这个在白日里受尽冷落的哑巴丫鬟,在每一个深夜,都在接受着何等严苛的、脱胎换骨般的教导。
转眼入了深冬,一场寒流毫无预兆地席卷京城。
苏老太太年轻时落下的风湿旧疾,在这场寒流中,猛烈地复发了。
荣安堂内,愁云惨淡。
老太太躺在床上,疼得不住呻吟,双腿,无法动弹。
府里的大夫来看过,开了几副汤药,又用了艾灸,却都收效甚微。
苏宏急得在床边团团转,王氏也侍立在旁,脸上满是焦灼,不住地催促着丫鬟们换热敷的巾子。
就在这人心惶惶、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一盆热水,从门外走了进来。
正是前来送热水的灵儿。
她看到床榻上老太太痛苦的神情,又看了看一旁束手无策的众人,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罕见的、坚定的光芒。
她放下水盆,不顾旁人惊诧的目光,径首走到床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这哑巴,来添什么乱!还不快退下!”王氏身边的嬷嬷厉声呵斥。
灵儿却不为所动。
她抬起头,望着床上的老太太,伸出手指了指老太太的双腿,又指了指自己的手,
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啊啊”的恳求声。
“让她试试。”床上的老太太,在剧痛的间隙,竟虚弱地开了口。
她己是被折磨得没有办法,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想抓住。
得了许可,灵儿立刻上前。
她没有丝毫犹豫,掀开被子一角,将老太太的裤腿挽起。
她深吸一口气,将苏溪茗教给她的那些手法,第一次,用在了别人身上。
她的小手,看似柔弱无力,落下去却沉稳精准。
她准确地找到了“足三里”、“阳陵泉”等几个关键的穴位,或按,或揉,或推,或拿,力道由浅入深,节奏不疾不徐。
起初,老太太还疼得倒吸冷气。
但渐渐地,随着灵儿的推拿,一股温热的感觉,从那些被按压的穴位开始,缓缓地扩散开来,
所过之处,那股钻心刺骨的疼痛,竟真的开始缓解、消退。
老太太脸上的痛苦神情,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
她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原本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苏宏停下了焦躁的踱步,王氏脸上的焦急也凝固成了全然的震惊。
一炷香的功夫后,灵儿才满头大汗地停下手。
老太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动了动自己的腿,那久违的、不再剧痛的感觉,让她几乎以为是在做梦。
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汗水的小丫鬟,眼中满是惊异与感激。
“好孩子……”她虚弱地开口,“你这手……这手绝活,是……是谁教你的?”
灵儿不会说话。
她站起身,擦了擦汗,对着老太太,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她转身,望向了门口。
仿佛是算准了时机一般,苏溪茗的身影,正好出现在了门口。
她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担忧:“听闻祖母凤体违和,女儿炖了些参汤,特来探望……”
看到苏溪茗,灵儿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快步跑到苏溪茗面前,跪下,拉着她的衣角,又回过头,对着老太太,不住地磕头。
她指指苏溪茗,又指指自己,再指指老太太那双己经消肿的腿。
一切,不言而喻。
祠堂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日诬陷苏溪茗“拉帮结派”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而此刻,这个被她“拉拢”又“抛弃”的哑巴,却用一双妙手,解了老太太的燃眉之急。
所谓的冷落,所谓的抛弃,竟是在暗中进行的、不为人知的教导!
苏宏看着苏溪茗,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激赏。
王氏则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她知道,自己这次,输得一败涂地。
老太太在床上缓缓地撑起身子,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牢牢地锁在苏溪茗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
她的声音,虽然还带着几分虚弱,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断。
“一个不会说话的丫头,你竟能教会她识文断字,还传了她这手回春的本事……
苏溪茗,别人只道你心机深沉,我今日才知,你有的,是菩萨的心肠,是金刚的手段!”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众人心上。
“从今日起,这苏府内院的管家之权,我便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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