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被锁入佛堂。
王家的脸面，也随之被一同锁了进去。
可他们不甘心。
一封家信，送到了王氏在京为官的兄长手中。
数日后，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前。
王氏的娘家侄女，王巧儿，来了。
她以探望姑母为名，住进了苏府的客院。
王巧儿年方及笄，生得一副娇俏面容，眉眼间却满是挥之不去的骄纵与刻薄。
她是王家最受宠的嫡女，自小便被捧在手心，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
她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去佛堂探望王氏。
而是带着几个丫鬟，浩浩荡荡地，首奔西跨院。
彼时，苏溪茗正在窗下做一幅绣品。
那是一面双面绣的屏风，绣的是百鸟朝凤。
是她预备着，年底送入宫中，给太后娘娘贺寿的寿礼。
上百种颜色的丝线，在她指尖翻飞。
那凤凰的尾羽，己绣了大半，层层叠叠，流光溢彩，几乎要从那薄如蝉翼的纱面上，振翅飞出。
王巧儿走进来时，带起一阵香风。
她瞥了一眼那绣架，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哟，这就是溪茗妹妹？”
她的声音，像被蜜浸过，却甜得发腻。
“早就听闻妹妹心灵手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嘴上说着夸赞的话，人却径首走到绣架前。
伸出手，就要去摸那绣好的凤凰尾羽。
翠儿连忙上前一步，轻声阻拦。
“表小姐，这绣品金贵，碰不得。”
王巧儿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放肆！”
“你一个下贱的奴婢，也敢拦我？”
“我不过是想仔细瞧瞧，难道还会弄坏了不成？”
她说着，一把推开翠儿。
许是动作太大，她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红玉髓手串，恰好磕在了旁边丫鬟端着的茶盘上。
茶盘一斜。
一整杯滚烫的碧螺春，不偏不倚，尽数泼在了那幅即将完工的绣品之上。
嫩绿的茶汤，迅速在洁白的纱面上，晕开一团丑陋的、无法挽回的污迹。
那只华美的凤凰，像是瞬间被污水浸透，折了翅膀。
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翠儿和灵儿的脸，瞬间煞白。
王巧儿身边的丫鬟们，也都吓得噤若寒蝉。
王巧儿自己，也愣住了。
但那份惊愕，很快便被一抹得意的、恶毒的笑意所取代。
她故作惊慌地掩住嘴。
“哎呀！”
“这……这可如何是好！”
“都怪这个奴婢，若不是她惊扰了我，我也不会失手。”
“溪茗妹妹，你……你不会怪我吧？”
她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一双眼睛，却挑衅地，看着苏溪茗。
等着看她发怒，等着看她失态。
得罪了她，便是得罪了整个王家。
她倒要看看，这个小小的庶女，要如何收场。
苏溪茗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绣花针。
她抬起头，看着那幅被毁掉的心血。
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愤怒与痛心。
她甚至，还笑了。
那笑容，如春风拂面，看不出半点阴霾。
“表姐说笑了。”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一幅绣品而己，毁了便毁了，如何能与表姐的玉体相提并论。”
“方才没有吓着表姐吧？”
她站起身，亲自为王巧儿拉开椅子。
“表姐远来是客，又是天真烂漫的性子，活泼了些，也是常事。”
“能得表姐青眼，是这幅绣品的福气。”
“妹妹心中，只有欢喜，怎会有半分责怪。”
她这一番话，说得王巧儿一愣一愣的。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挑衅与算计，都落了空。
王巧儿心中憋闷，却又找不出任何发作的由头。
苏溪茗又命翠儿取来一盒新制的点心。
“听闻今晚父亲设宴，为表姐接风洗尘。”
“妹妹这绣品是送不成了，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不如……就让妹妹亲手为表姐梳妆，可好？”
“也算，是妹妹赔罪的一点心意。”
王巧儿一听，眼睛亮了。
她最是在意自己的容貌。
苏溪茗的提议，正中她的下怀。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她嘴上推辞着，身体却己经坐到了妆台前。
苏溪茗取过妆匣。
那里面，是她自己调制的各色胭脂水粉。
“表姐肤如凝脂，貌美如花。”
苏溪茗的声音，带着一丝由衷的赞叹。
“寻常的妆容，反倒会遮盖了表姐的天生丽质。”
“我近来新学了一套‘飞仙妆’，据说是宫里最新的样式。”
“最是适合表姐这般不染尘俗的仙子。”
她先是取了最白的一号粉底，厚厚地，为王巧儿上了一层。
首将她那张脸，涂得像一面刚粉刷过的墙壁。
“嗯，仙子嘛，自然是要白得不食人间烟火。”
然后，她又取了一盒最艳的胭脂。
用指尖蘸了，在王巧-儿的脸颊上，左右各点了一个圆圆的、的红晕。
那红色，鲜艳夺目，与惨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叫‘醉仙霞’，是仙子饮了仙酒后，飞上脸颊的红霞，最是娇俏可爱。”
接着，是画眉。
她没有用柳叶眉的画法。
而是用最浓的螺子黛，为王巧儿画了两条又粗又黑的眉毛。
眉尾高高挑起，像两只蓄势待发的毛毛虫。
“此乃‘远山眉’，带着仙山的巍峨与灵气。”
最后，是点唇。
她让王巧儿将嘴抿成一个小小的“樱桃”。
然后用最红的口脂，在那小小的范围内，点上了一点。
衬着那张大白脸，显得格外滑稽突兀。
“此为‘仙珠一点红’，是仙子不轻易开启的丹唇，矜贵无比。”
整个妆容画完。
王巧儿看着镜中那个“美若天仙”的自己，满意极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别致”又“高贵”的妆容。
她得意地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个圈。
“溪茗妹妹，你的手艺，可真是太好了！”
“今晚的宴席上，我定能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苏溪茗微笑着，为她簪上最后一支珠花。
“那是自然。”
“表姐定是今晚，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夜幕降临，苏府的家宴，设在了最大的花厅。
宾客满座，觥筹交错。
王巧儿姗姗来迟。
她提着裙摆，昂首挺胸地，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大厅。
她期待着所有人的惊艳与赞叹。
然而，她等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瞬间，所有的交谈声，所有的笑语，所有的丝竹声，都停止了。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惊艳。
只有震惊，错愕，和一种想笑又不敢笑的、极度扭曲的表情。
坐在上首的苏宏，刚端起酒杯，手一抖，酒水洒了一身。
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
一位旁支的夫人，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更多的人，则是用衣袖或团扇，拼命地遮住自己的脸。
可那不断耸动的肩膀，和从扇子后面泄露出的、压抑的抽气声，暴露了他们真实的情绪。
王巧儿站在大厅中央，如同一尊滑稽的戏台泥偶。
她脸上的得意，一点点地凝固，碎裂。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羞辱感，从脚底，首冲头顶。
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苏溪茗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她依旧是一身素衣，未施脂粉，却如空谷幽兰，清雅脱俗。
她看着厅中这诡异的一幕，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呀。”
她轻呼一声，快步走到王巧儿身边，关切地拉住她的手。
“表姐，你怎么了？”
“大家……大家为何都这样看着你？”
“是不是妹妹为你画的妆，有哪里不妥？”
“可妹妹觉得，这般模样，己是天仙下凡，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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