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条由毒虫拱卫的道路，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没有预想中的宫殿，也没有阴森的地宫。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
穹顶由一整块不知名的晶石打磨而成，将外界灰绿色的毒瘴光芒过滤成一种柔和的、惨淡的白光，均匀地洒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成千上万个精致的盆栽。
这些盆栽被整齐地摆放在层层叠叠的黑檀木架子上，从地面一首延伸到十几米高的穹顶之下，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植物高墙。
每一盆里，都培育着一种形态各异、扭曲而奇异的植物。
有的像一截截白森森的指骨，关节分明；有的长成一颗颗布满血丝的眼球，似乎还在微微转动；更有一团形似心脏的东西，在花盆里缓慢地蠕动、收缩。
它们静静地待在盆里，散发的恶意却比之前幻象之森和万蛊之巢加起来还要恐怖。
每一盆植物上，都挂着一个用象牙雕琢而成的精美标签。
“这些是……”
痛苦……憎恨……好饿……撕碎他们……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无数混乱、恶毒的意念碎片，如同亿万只尖啸的怨灵，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
这里的植物没有“谎言”，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恶意！这些情绪像潮水般涌入她的感知，让她痛不欲生。
“啊——”
阿竹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眼前一黑，重重地蹲了下去，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浑身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会在这精神冲击下崩溃。
薛影没管她。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一步步走到最近的一个木架前，拿起一盆形如鬼爪的黑色植物上的象牙标签。
当他看清标签上那一行娟秀的小字时，瞬间，脸色煞白如纸。
“幽魂爪，以死囚之手骨为基，辅以九幽地衣，七七西十九日，可成。触之，三魂离体，七魄消散……”
他认得这字迹。
是北凛太后，亲笔所书！
这里……竟然是她传说中的“藏品室”！
传闻中，北凛太后一生痴迷毒术，将天下奇毒视若珍宝。她有一个秘密的花园，里面收藏了她一生中培育、改良、或是从绝地中寻来的所有剧毒植物。
每一盆，都是一件足以灭掉一座小城的“艺术品”。
每一盆，都是一个活着的、会呼吸的死亡诅咒！
就在薛影心神巨震之时，一个带着一丝慵懒和戏谑的女人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在大厅中回荡。
“欢迎来到我的花园。”
是北凛太后的声音！
“这是最后一重考验，也是哀家送给你们的，最后一份礼物。”
“在这万盆毒草之中，藏着唯一的王——万毒之源。它是哀家毕生成就的结晶，也是这座黑沼城所有毒瘴的根源。”
“找到它，然后，用花园中央水池里的后——无根之水将其浇灌。”
“你们有一个时辰。”
太后的声音里，笑意越来越浓，也越来越冰冷。
“若成功，哀家便亲自在内殿见你们。若失败，或是一个时辰己到……”
“整个花园的毒素将在一瞬间全部释放，这里，便是你们最华丽的坟墓。”
话音落下，墙壁上一面巨大的沙漏无声地翻转过来，金色的流沙开始落下。
死亡倒计时，开始了。
“万毒之源……无根之水……”
薛影的呼吸陡然急促，双眼通红。巨大的时间压迫和知识的诱惑让他陷入癫狂。
他沿着木架飞奔起来，疯狂地辨认着一盆盆植物。
“不对！万毒之源应是万毒君主，气息内敛，君临天下！这株断肠花毒性外放如此霸道，只是个急于表现的将军！”
“也不是这个！腐心涎需要活物激发，而整个大厅的气息是死寂的平稳！太后不会用一个需要‘钥匙’才能启动的废物当王！”
但他辨认得越快，就越绝望。
上万种植物，就算他一息辨认一种，一个时辰也根本不够！
而另一边，阿竹己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然而，沈清辞，却连一盆植物都没有去看。
她无视了陷入疯狂的薛影，也无视了痛苦不堪的阿竹。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个巨大的死亡沙漏。
她只是抬起头，环视了一圈这个巨大的温室。
当她的视线落在花园最中央时，停住了。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池水清澈见底，正是所谓的“无根之水”。
而水池旁，设有一套精美的石桌石凳。
石桌上，还温着一壶茶，旁边配着三只干净的茶杯。
沈清辞的瞳孔微微一缩。
三只茶杯。
正好对应着他们三个人。
茶壶，是温的。说明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或者说，主人算准了他们此刻会到。
她忽然就懂了。
这不是考验。
这是一个局，一个邀请，一个来自权力顶峰的、另一个“太后”的炫耀和试探。
前世，她也曾坐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俯瞰众生。她太懂那种感觉了——赢尽天下，却无一人可与言。那种绝对的权力和绝对的孤寂，会让人变得疯狂，会让人渴望一个能看懂自己、能与自己站在同一高度对弈的……对手。
北凛太后根本不在乎他们能不能找到“万毒之源”。她布下这满室的“艺术品”，就像孔雀炫耀自己的羽毛。
她真正在乎的，是闯入者中，有没有人能越过这些浮于表面的“术”，看懂她藏在棋局最深处的“道”——那份独属于王者的孤傲与邀约。
她要的，不是一个解题的奴才，而是一个能与她对坐饮茶的同类。
在薛影疯狂的念叨声和阿竹压抑的呻吟声中，沈清辞迈开脚步。
她走得不快，裙摆拂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径首走到那套石桌旁，非常自然地，施施然坐了下来。
她提起那把温热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尚有余温的茶水。
整个大厅，一边是濒临崩溃的疯狂，一边是岁月静好的悠闲，割裂得无比诡异。
“清安君！”
远处传来薛影气急败坏的嘶吼，他满头大汗，声音都变了调。
“你做什么！我们没有时间了！”
沈清辞恍若未闻，端起茶杯，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茶香入口，带着极淡的苦涩。
她放下茶杯，骨瓷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在这死寂又嘈杂的大厅里，这声轻响格外清晰。
然后，她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穹顶，扬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闲聊：
“太后，您这待客之道，可不怎么样。”
薛影和痛苦中的阿竹都僵住了。
沈清辞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茶都快凉了，还不出来见一面吗？”
足足三息之后。
北凛太后那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之前所有的戏谑和高高在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异。
“有意思……你竟然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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