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砂镇的老医院藏在山坳最深处，爬满藤蔓的围墙像条巨蟒，将整栋灰砖建筑缠得密不透风。
据说这里以前是煤矿职工医院，上世纪九十年代随小镇一起废弃，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满地的玻璃碎片，风穿过走廊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病人在同时呻吟。
“今天这戏，是全片的重头戏！”老周举着喇叭站在医院大厅，声音撞在剥落的墙皮上，碎成一片颤抖的回响，“‘幽灵病房’这场，你们演枉死的病人鬼魂，躺在病床上装死，听到 nurses（护士）的脚步声就慢慢坐起来，记住了——要慢！像提线木偶那样慢！”
他特意加重“慢”字，喇叭里的电流声刺啦作响，听得人头皮发麻。蒋幺幺攥着乔霖的衣角，指尖都掐进对方的布纹里——这医院实在太瘆人了：
走廊两侧的病房门大多挂在单页合页上，像随时会掉下来的棺材板；
墙上的红十字被岁月浸成了黑褐色，像干涸的血迹；
最吓人的是药房，玻璃柜里还摆着褪色的药瓶，标签上的“砒霜”二字依稀可辨。
“别怕，”乔霖的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兽，“你看那X光机，早就没辐射了，比物理实验室的静电球还安全。”
他指的是走廊尽头的老式X光机，锈迹斑斑的金属臂指向天花板，像只僵死的巨手。
蒋幺幺盯着那机器看了半晌，突然想起高二物理课上，老师讲过放射性元素的半衰期，心里果然踏实了些——原来恐惧也能被物理知识拆解。
胖子被分到302病房，据说那里以前是重症监护室。
他趴在布满弹孔的铁门上往里瞅，突然“嗷”一嗓子蹦回来：“里面有张铁床！上面还绑着皮带！像电刑椅！”
“那是约束带，”刘阳推了推眼镜，从背包里掏出本《煤矿史》，“以前矿工炸伤了会发疯，就用这个固定。”他顿了顿，指着墙上的日历，“你们看，最后一页停在1997年8月15日，那天肯定发生了什么。”
日历纸泛黄发脆，被风掀起边角，露出下面用红漆写的“奠”字，像只窥视的眼睛。
蒋幺幺突然觉得后颈发凉，下意识往乔霖身边靠了靠，却撞进对方早就敞开的怀抱。
“我跟你一组，”乔霖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裹着温热的气息，“301病房，离胖子近。”
301病房比302稍好，至少铁床没绑约束带。
但墙皮剥落得更厉害，露出里面的砖石，像溃烂的伤口；
窗台上摆着个掉瓷的搪瓷盆，盆底沉着层黑垢，不知道是血还是煤渣；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床头的病历夹，泛黄的纸页上还能看清“重度烧伤”“抢救无效”的字样，字迹被水渍晕得发蓝，像在流泪。
“等会儿躺这张床，”乔霖拍了拍靠窗的铁床，床板发出“咯吱”的哀鸣，“光线暗，不容易被老周挑刺。”
他从背包里摸出块干净的布，把布满灰尘的床垫擦了擦，“躺上去的时候别碰床沿，有锈。”
蒋幺幺看着他认真擦拭的侧脸，突然想起故宫红墙下，乔霖也是这样蹲在地上帮他缝补衣摆。
原来有些温柔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管是在金碧辉煌的宫殿，还是在阴森恐怖的废弃病房，都一样动人。
道具组的人来布置场景时，往每个病房都摆了盏煤油灯
昏黄的火苗在风里摇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在跳场诡异的舞蹈。
有个穿白大褂的道具师往床头柜上放了只玻璃罐，里面泡着团黑乎乎的东西，吓得蒋幺幺差点跳起来。
“别怕，”道具师摘下面罩，露出张年轻的脸，“这是泡发的海带，模仿人体器官呢。”
他笑着指了指乔霖，“你俩长得干净，演枉死的学生鬼正好，比那些糙老爷们像。”
乔霖没说话，只是往蒋幺幺身前站了站，不动声色地挡住那只玻璃罐。
中午的盒饭是在医院食堂吃的，说是食堂，其实就是间堆满破桌椅的空房。
今天的菜里居然有梅菜扣肉，肥肉颤巍巍的，油汁浸透了米饭。
胖子扒着饭，眼睛却瞟着隔壁桌的女演员：“你说她们演护士，会不会穿白大褂？我最怕穿白大褂的了，小时候打针留下阴影。”
“等会儿她们穿的是上世纪的 nurses服，”刘阳推了推眼镜，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老照片，“立领盘扣，袖口有红十字，据说道具组特意从博物馆借的样式。”
乔霖把蒋幺幺碗里的肥肉都夹到自己碗里，筷子碰到搪瓷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等会儿听到脚步声再起来，”他低声叮嘱，“别太早，也别太晚，跟着我的节奏。”
蒋幺幺点点头，突然想起昨晚暴雨里，乔霖也是这样教他调整呼吸。
原来在这场诡异的冒险里，乔霖早就成了他的指南针，不管多黑的路，跟着对方的节奏走就不会错。
下午三点，老周举着喇叭喊“各就各位”。群演们躺上各自的病床，闭上眼睛的瞬间，整个医院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煤油灯的噼啪声和远处山风的呼啸。
蒋幺幺能清晰地听到乔霖的呼吸声，就在隔壁病床，平稳得像物理实验里的等时性摆钟。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传来“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是皮鞋踩在碎玻璃上的声音。蒋幺幺的心跳突然加速，像要撞破肋骨——他知道，这是“护士”来了。
脚步声在301病房门口停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条缝，道惨白的光射进来，落在蒋幺幺的眼皮上。
他屏住呼吸，感觉那道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三秒，又移到隔壁病床。
“滴答……滴答……”是怀表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突然，乔霖的手指从病床缝隙伸过来，轻轻勾住了蒋幺幺的小指。
那触感像道微弱的电流，瞬间驱散了所有恐惧。蒋幺幺跟着他的节奏，慢慢睁开眼睛——不是猛地睁，而是像生锈的合页那样，一点点抬起眼皮。
门口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演员，脸上涂着惨白的粉底，嘴唇红得像血，手里拎着盏煤油灯。
她的目光扫过两张病床，突然发出“嗬嗬”的笑声，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皮。
蒋幺幺的心脏狂跳，却感觉乔霖的小指在轻轻用力——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别怕。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老周的要求，像提线木偶那样慢慢坐起身，关节故意发出“咯吱”的声响。
女演员突然朝他走过来，煤油灯的火苗在他眼前晃悠，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纠缠的爱意》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能闻到她身上浓烈的福尔马林味。
蒋幺幺的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感觉乔霖的手从床缝里伸得更远了，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腕。
“你……是谁？”女演员的声音突然变尖，像指甲划过玻璃。
蒋幺幺没敢说话——老周说过，幽灵不能出声。他只是盯着女演员身后的墙壁，那里有片墙皮刚巧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像颗跳动的心脏。
“停！”老周的喇叭声突然炸响，“那个穿蓝衣服的！眼神不对！要空洞！空洞懂吗？像丢了魂！”
女演员“噗嗤”笑了出来，脸上的白粉簌簌往下掉：“周导，这孩子吓得首哆嗦，能坐起来就不错了。”
乔霖从床上坐起来，不动声色地往蒋幺幺这边挪了挪：“他有点低血糖，我去给他拿颗糖。”
老周骂骂咧咧地走了，说休息十分钟再拍。女演员摘下发套，露出头利落的短发：“我叫林薇，电影学院的，来这儿实习当群演。”她笑着指了指蒋幺幺，“你俩是同学？看着挺亲。”
蒋幺幺的脸瞬间红了，乔霖己经剥开颗橘子糖塞进他嘴里：“嗯，同班同学，都考了京市大学。”
“那挺好，”林薇往煤油灯里添了点油，“我当年也想考物理系，可惜分数不够。”她突然压低声音，“这医院确实邪门，我昨天在药房看到个穿病号服的影子，转脸就没了，道具组的人说以前拍过的剧组都遇到过怪事。”
胖子突然从门外探进头：“薇薇姐！302有只老鼠！比猫还大！”
林薇笑着起身：“我去看看，你们俩准备好，老周的脾气可不好。”
第二遍拍摄时，蒋幺幺果然放松多了。当女演员的煤油灯晃到眼前时，他想起乔霖说的“空洞”，于是盯着窗外的藤蔓发呆——那些藤蔓像无数只手，正顺着墙壁往上爬，倒有种诡异的生命力。
“不错！这遍眼神到位了！”老周在监视器后面喊，“保持住！”
女演员突然伸手，指尖擦过蒋幺幺的脸颊，冰凉的像块铁。他强忍着没躲，感觉乔霖的手在床缝里猛地握紧了——原来不止他一个人紧张。
这场戏拍了五遍才过。收工时林薇塞给他们俩袋热牛奶：“刚从食堂阿姨那拿的，暖暖身子。”她看着乔霖帮蒋幺幺擦脸上的灰尘，突然笑了，“你们俩感情真好，像我哥和他男朋友。”
蒋幺幺的牛奶差点洒在地上，乔霖却很坦然：“我们就是。”
林微听完一愣，随即一笑：“那挺好的。”
傍晚的医院走廊里，夕阳透过破窗，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胖子举着个捡来的听诊器，往刘阳胸口按：“听听！是不是有魔鬼在叫？”
“是你的肚子在叫，”刘阳把听诊器抢过来，对着墙壁听，“这医院的回声系数是1.2秒，比普通建筑长，所以才显得阴森。”
乔霖靠在走廊栏杆上，看着蒋幺幺蹲在地上研究地砖的裂缝。少年的侧脸在夕阳里泛着柔和的光，连睫毛上的灰尘都像镀了层金。“在看什么？”他走过去，也蹲下来。
“你看这裂缝，”蒋幺幺指着地砖间的缝隙，“刚好能放下一根手指，像有人故意撬过。”
乔霖的指尖伸进裂缝摸了摸，突然掏出枚生锈的弹壳：“是子弹打穿的，这里以前可能发生过枪战。”他把弹壳擦干净，塞进蒋幺幺的口袋，“留着当纪念，比故宫的柏树叶特别。”
夜幕降临时，老周突然说要加拍场“停尸间”的戏。停尸间在医院 basement（地下室），下去的楼梯陡得像悬崖，扶手早就没了，只能扶着冰冷的墙壁往下挪。胖子走在最前面，手机电筒的光抖得像筛糠：“早知道不加鸡腿我也不来……”
地下室比楼上冷得多，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十几个铁皮停尸柜并排立着，有的柜门敞开着，露出里面铺着的白布，像只只张开的翅膀；墙角堆着些玻璃罐，里面泡着的“器官”在手电筒光下泛着诡异的白；最吓人的是墙上的涂鸦，用红漆写着“救命”“我没死”，字迹扭曲得像条蛇。
“今天这场更简单，”老周的声音在地下室里格外空旷，“你们躺在停尸柜里装死，等我喊‘诈尸’就推开柜门爬出来！记住了，要慢！要僵硬！”
蒋幺幺和乔霖被分到同一个停尸柜，空间狭小得只能并排躺着，膝盖都得蜷起来。铁皮柜壁冰凉刺骨，蒋幺幺刚躺进去就开始发抖，却感觉乔霖的手悄悄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抖，”乔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温热的气息，“想象自己是块冰，正在慢慢融化。”
柜门“哐当”一声关上，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蒋幺幺感觉自己像被埋进了坟墓，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两种声音渐渐重合，像首奇特的安魂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老周的喊声：“诈尸——！”
乔霖先推开柜门，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尖叫。他伸手把蒋幺幺拉出来，两人刚站稳，就看到胖子从隔壁柜子里滚出来，西肢僵硬地抽搐，嘴里还喊着“我是僵尸王”，逗得群演们都笑了，连老周都没忍住。
“你这哪是诈尸，”林薇笑着扶他起来，“像刚从油锅捞出来的油条。”
凌晨收工时，所有人都冻得说不出话。胖子抱着暖气片不肯撒手，刘阳用物理公式给大家讲热传导，乔霖把蒋幺幺裹在自己的外套里，两人缩在楼梯转角，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
“其实……”蒋幺幺的声音埋在乔霖的胸口，“刚才在停尸柜里，我还是有点怕。”
“我知道，”乔霖的下巴抵在他发顶，“你的心跳快得像发电机。”
“那你呢？”
“我在想，”乔霖的声音带着笑意，“要是真死了，也得跟你躺一个柜子。”
蒋幺幺突然抬头，撞进对方盛满星光的眼睛。地下室的风从楼梯口灌进来，带着铁锈和霉味，却吹不散两人之间的温热。远处的煤油灯还亮着，像颗跳动的心脏，在这阴森的废弃医院里，见证着段比阳光还温暖的秘密。
回去的路上，胖子还在念叨停尸柜的铁皮有多厚，刘阳在手机上查明天的拍摄安排，蒋幺幺攥着口袋里的生锈弹壳，感觉乔霖的手始终没松开过。月光穿过医院的破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幅被撕碎的拼图。
他突然想起物理老师说过，光在任何时候都沿首线传播，就像有些感情，不管藏得多深，总会在某个瞬间，照亮彼此的路。哪怕是在这样阴森的废弃医院，哪怕周围全是“幽灵”，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就什么都不用怕。
红砂镇的星星比任何地方都亮，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蒋幺幺抬头时，正好看到乔霖也在看星星，侧脸在星光下像尊完美的雕塑。他突然觉得，这段拍鬼片的日子，或许会成为青春里最特别的记忆——因为有些温暖，只有在最深的黑暗里，才显得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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