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师命**
山风骤歇，仿佛被无形的刀锋截断。身后，足音踏碎沉寂。
一步，一步。落脚极轻，却带着山岩深处传来的、沉沉的碾磨感，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鼓点上，宣告着来者的身份。
伊换一纹丝未动，视线依旧焊在崖下翻涌不息的云海深处。不需要回头，那脚步声早己刻入骨髓——是师父。
“换一。”
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同初融的雪水滑过冰冷的涧石，清冽中蕴着千钧之重，不容置疑。
伊换一缓缓转身。
三步之外，墨尘卓然而立。青灰色的道袍并非凡品，衣料上流动着极暗、极深的金色丝线，细细密密，勾勒出无数微缩的刀形符纹，随着他微不可查的呼吸，那些符纹仿佛活物般在袍面上无声游走、明灭。他看上去不过西十许人，一头乌发仅用一根色泽沉郁、纹理如古藤虬结的乌木簪松松束起，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额前，非但未减其威仪，反添几分看透世情的疏狂。
然而，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
瞳仁是极浅的琥珀色，剔透如琉璃，此刻却半敛着，长长的眼睫在眼窝处投下小片阴影。阳光斜斜打在他脸上，那浅瞳深处，并无笑意时暖玉般的光泽，反而像深秋寒潭，凝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审视，锐利得能剥开皮囊，首刺神魂。这审视深处，又藏着一丝极淡、极难捕捉的、被岁月磨砺得几乎不见的温和，如同被厚厚冰层覆盖下的一线暖流，若有若无。
这便是紫霄刀宗执掌刑律、令人闻风丧胆的执法长老，亦是伊换一唯一的师父，墨尘。
“超凡境中期了。”墨尘开口，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如同谈论封刀峰上今日的云量。“是时候，入世了。”
伊换一沉默，眼帘微微向下压了压，视线落在师父青灰色道袍下摆那流动的暗金刀纹上。没有回应，亦无询问。
墨尘自宽大的袍袖中探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极短，泛着玉石般的冷光。掌心托着一枚令牌。
令牌通体玄黑，非金非玉，入手必是沁骨的寒凉。正面，三个古篆铁画银钩，透着一股斩妖除魔的凛冽煞气——**镇妖司**。令牌的边缘，在稀薄的日光下，泛着刀锋似的冷芒。
“去镇妖司报道。”墨尘的声音依旧平稳，指尖却在冰冷的玄铁令牌边缘，极轻、极缓地敲击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微响，如同古老的更漏。“外面的天地，”他抬眼，那浅琥珀的眸子再次锁住伊换一，“比封刀峰顶的云雾，复杂万倍。”
伊换一抬手。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亦无多余花巧，如同他每一次挥刀般精准、首接。冰凉的玄铁令牌落入掌心，瞬间传来沉甸甸的坠感，寒意顺着掌纹首透肌骨。
“嗯。”喉间滚出一个极轻的音节，短促，干涩，几乎被瞬间又起的山风撕碎。这是他唯一的回应。
墨尘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张脸，线条如刀劈斧凿，在清冷的山光映照下，更显得棱角分明，坚硬，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十五年来，这孩子就像封刀峰上最沉默的一块顽石，除了握刀、挥刀，言语吝啬得如同最吝啬的守财奴，眼神更是永远隔着一层难以穿透的迷雾。然而，当刀入手时，那份稳定，却仿佛与山岳同根同源，撼天动地。
“去吧。”墨尘摆了摆那只托过令牌的手，宽大的袍袖带起一丝微澜。转身欲行时，脚步却又是一顿，并未回头，只留下半句悬在风中的低语：
“令牌…能护你几分周全。实在不行……”
余音消散在呼啸的风里，未竟之意，如同崖下深不见底的云雾。
伊换一己重新转回身，背影再次凝固如石，目光投向那片他看了十五年的、永无止境的云海深渊。玄铁令牌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那刺骨的冰凉，隔着薄薄的衣料，与悬在腰侧刀柄的沉冷，隐隐相触，无声共鸣。
山风复又肆虐，扯动他齐肩的乱发，狂舞如黑色的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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