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眼皮耷拉着，仿佛睡着了一般。
凌初的目光却落在那几根指骨上，停留了片刻。
她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老丈，这几根‘东西’，指节粗壮，关节处磨损异常，生前应是长期使用重器，指骨第三指节有陈旧性骨裂痕迹，愈合不佳……生前怕是痛得很吧？”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描述一件寻常物品的成色。
那一首如同石雕般的老者，眼皮猛地掀开一条缝！
浑浊的眼珠里爆射出两道精光，首首刺向斗笠下凌初模糊的脸！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嗬”声，充满了惊疑。
凌初仿佛没看见他的反应，手指极其隐蔽地指向黑布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用草绳捆着的小纸包：“这包‘安神粉’，白芷、朱砂分量尚可，但混入了过多的石粉充数，效用怕是大打折扣。”
老者说了几个字：“你想要问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我要知道平安县城西谢家，续弦香氏‘病亡’前后，府内府外所有不寻常的动静。尤其是，一年前，他们府上是否有人频繁出入，还有他们家和哪家的郎中接触过？”
老者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凌初，仿佛想穿透那顶破旧的斗笠。
片刻的死寂后，他那干瘪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几下，吐出几个几乎被周围嘈杂彻底淹没的音节。
凌初静静地听着，斗笠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她将两枚成色尚好的铜钱轻轻放在黑布上那几根惨白骨头的旁边，然后起身，毫不留恋地融入旁边涌动的人影之中，消失在那片昏黄的、光怪陆离的阴影深处。
她的身影在狭窄、曲折、被昏黄灯笼映照得鬼影幢幢的巷道里穿梭，如同暗流中的一尾银鱼。
两侧的摊位光怪陆离，那些低语和窥探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但她步履稳定，目标明确——寻找能撬开谢家秘密的缝隙。
在一处散发着浓烈草药苦涩与甜腥混合气味的摊位前，她停下了脚步。
摊主是个戴着半张狰狞鬼面面具的男人，露出的下半张脸皮肤粗糙，嘴唇厚而外翻。
他的摊位上没有琳琅满目的东西，只在油布上整齐地摆放着十多个拳头大小的粗陶罐，罐口用黄泥封着，罐身却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着扭曲的符号，像某种诡异的图腾。
凌初的目光扫过那些陶罐，最终落在一个罐身符号最为繁复、颜色也最深沉的罐子上。
她没有碰触，只是微微倾身，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捕捉着空气中逸散的极其细微的气味分子。
“曼陀罗花粉、乌头草根汁液、断肠草籽……还有一味…是蛇涎果？”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却清晰地钻进鬼面摊主的耳中，“配比倒是够狠，可惜火候差了点，乌头草碱析出不足三成，曼陀罗的致幻性也被蛇涎果的腥气盖了大半。对付寻常人够了，想让人走得‘安详’且查不出端倪……还欠些火候。”
凌初通过原主的记忆，知道这黑市的门道，若要问事，得先拿出诚意，这里的诚意并非是银钱，而是你的本事！
鬼面摊主那露在外面的厚嘴唇猛地一僵，捏着陶罐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猛地抬头，面具孔洞后那双眼睛死死盯住斗笠下的凌初，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这独门秘方，从未被人如此精准地道破！
这女人是谁？！
凌初仿佛没看见他眼中的惊涛骇浪，指尖却轻轻拂过自己左手腕被衣袖遮盖的地方，那里，沉香木珠的轮廓微微凸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看来谢家那位‘病逝’的续弦夫人，生前喝的‘补药’，配方比你这‘安魂引’可要讲究多了。至少，药性够猛，发作够快，死相…也够‘安详’。”
“你……！”鬼面摊主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一股凶戾之气弥漫开来。
凌初却在这时，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他摊位的油布边缘——不是铜钱，也不是银两，而是一颗刚刚从她手腕上褪下来的、深褐色、毫不起眼的木珠。
正是那串沉香木珠中的一颗。
“这颗珠子，换你一个名字。”凌初的声音冷得像冰，“一年前，是谁，从你这里，或者从你知道的谁手里，买走了足以让一个积弱妇人‘安详病逝’、且仵作轻易验不出毒性的东西？我要他的名字，或者…他在谢家的位置。”
鬼面摊主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颗看似普通的木珠上。
他粗粝的手指犹豫着，极其缓慢地伸向木珠。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珠子的刹那，他猛地抬头，面具后的眼睛如同淬毒的钩子，再次锁定了凌初模糊的脸。
“你想死吗？”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威胁。
凌初斗笠下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无声的、冰冷至极的弧度。
“想我死的人很多。”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但最后，都是他们先下去探路了。”
老者浑浊的眼珠在昏黄灯影下缩成针尖，死死盯住斗笠下模糊的脸。
那几句精准如刀的判断——指骨磨损、骨裂愈合、安神粉掺假——像冰锥扎进他腐朽的神经。
黑袍下的身躯绷紧了一瞬，又缓缓松弛，喉咙里滚出砂砾摩擦般的低笑：“嘿嘿…小娘子，好眼力，好胆色。”
他干瘪的嘴唇翕动，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在枯叶下游走，“谢家那档子烂事…南城百草堂，掌柜谢永清，是谢家三房远亲。药，是从他铺子后堂流出去的。”
凌初斗笠下的眉梢微挑，不动声色。
老者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玩味，身子往前倾了倾，枯瘦的手指在脏污的黑布上点了点，声音更低，如同耳语，带着一种揭破惊天隐秘的恶意：“再送你个秘密…谢家那位老太爷，还有他那个宝贝儿子，裤裆里那点玩意儿，都是摆设！谢家…根儿上，绝了种！”
凌初心头剧震！
香兰姑娘羊皮卷上的控诉瞬间串联起来！
公婆苛责无所出？强灌虎狼药？原来症结在此！她面上依旧平静，声音却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可据我所知，谢家前头那位夫人，留下了一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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