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面冷嘴硬，说着刻薄无情的话，却在关键时刻不动声色地准备马车，为她解决安身之所的难题，担心她被宰，甚至派人护送，他也可以语气平淡地下达最冷酷无情的命令——“焚村，鸡犬不留，烧得干干净净”。
他可以为了一个工部侍郎的远亲，不遗余力地追查真相，将凶徒绳之以法，虽然手段酷烈，也可以为了彻底斩断愚昧与罪恶的根源，毫不犹豫地抹去一个村庄的存在。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铁面无私的执法者？
是冷酷无情的屠夫？
还是……一个内心有着复杂准则，只是用最极端的方式去执行的人？
凌初想不明白，只觉得心绪纷乱如麻。
陆泽就像一把双刃剑，锋利无比，能斩妖除魔，却也……动辄见血，伤及无辜。
不过……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这桩牵扯到工部侍郎和诡异村落的案子尘埃落定，陆泽这个煞神，应该不日就会带着他的人马离开平安县了吧？
只要他走了……凌初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郁气都吐出去。
只要他走了，属于他们这个小家的、平静安稳的好日子，就真的要来了！
马车终于在熟悉的小巷口停下。
凌初跳下车，对车夫道了声谢，虽然对方可能并不在意，看着马车驶远，才转身推开那扇新安的、尚带着木头清香的院门。
“凌初妹子！你回来了！”聂清瑶正从厨房端着一盆水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浑身灰扑扑、发髻也有些散乱的凌初，吓了一跳，“天哪，你这是钻山沟里去了？还是掉灰堆里了？怎么弄成这样？”
凌初疲惫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去山上办了个案子，那地方……灰尘大得很。”她含糊地带过，不想提凌海村的惨状和沈宴的雷霆手段。
“快去洗洗！”聂清瑶放下水盆，心疼地推着她往屋里走，“热水我都烧好了，在灶上温着呢！我去给你拎到房里去！”
“清瑶姐，不用麻烦……”凌初话没说完。
“跟我还客气什么！”聂清瑶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手脚麻利地转身就去厨房提水，“等着啊，马上就好！”
看着聂清瑶忙碌而温暖的背影，凌初心中那点因目睹毁灭而带来的阴霾，终于被驱散了一些。
是啊，这里才是她的家，有家人，有温暖。
很快，房间里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
凌初关好门，将自己整个人浸入温热的水中。
热水包裹着疲惫的身体，洗去满身的尘土、灰烬，也仿佛洗去了附着在皮肤上的、属于凌海村的血腥与焦糊气息。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僵硬紧绷的筋骨都慢慢舒展开来，沉重的心情也随着氤氲的水汽一点点放松。
洗完澡，换上干净清爽的素色衣裙，用布巾绞着湿漉漉的长发，凌初只觉得浑身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走到床边，从换下的旧衣服内袋里，摸出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价值一百两的银票。
这是白来的，是她目前最大的一笔财富。该怎么用呢？
交给清瑶姐管家？
清瑶姐聪慧又细心，管家自然是好的。
可是……这钱的来历？不好说。清瑶姐和大勇哥会不会多想？而且，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解释起来也麻烦。
自己留着？
似乎也没必要，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她挠了挠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巧妙又不引人怀疑的法子。
算了，先放着吧，反正现在家里也还过得去，等以后真有需要的时候，再找个合适的由头拿出来。
船到桥头自然首。
正想着，门外传来聂清瑶清亮的声音：“凌初妹子！洗好了没？快出来吃饭啦！”
“哎！来了！”凌初应了一声，随手将银票小心地塞回一个更隐蔽的角落，拢了拢半干的头发，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月光很亮，晚风习习，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一张崭新的、散发着淡淡木头清香的方桌摆在院子中央。
桌上己经摆好了碗筷，还有几碟清粥小菜。
“咦？这桌子……”凌初惊讶地看着那明显是刚做好的、打磨得还算光滑的方桌，“新买的吗？看着挺结实。”
康忠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摇着蒲扇，笑呵呵地接口：“不是买的！是清瑶这丫头，用咱们搬家时拆下来的几块旧门板和木料，自己敲敲打打做出来的！手巧着呢！”
凌初闻言，看向正在摆放碗筷的聂清瑶，眼中满是惊奇和赞叹：“清瑶姐！你太厉害了！居然还会做桌子！”她走过去，摸了摸桌面，虽然不算特别精致，但非常平整结实。
聂清瑶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瞎琢磨的，以前看我爹做过木工活，就学着试试。反正那些旧料放着也是浪费。”
康大勇也凑了过来，看着聂清瑶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慕和自豪，他拿起一个木凳（，憨厚地笑道：“清瑶，你这手是真巧！干啥像啥！做饭好吃，还会做桌子凳子……我康大勇真是走了大运，才能遇上你！”
这情话朴实无华，甚至带着点庄稼汉的首白，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动听。
聂清瑶的脸更红了，嗔怪地推了他一把：“说什么呢！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凌初看着这一幕，看着院子里崭新的桌子，看着师父欣慰的笑容，看着大勇哥和清瑶姐之间流淌的温情，再闻着空气中饭菜的香气……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幸福感，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浸润了她的心田。
她拉开一张新做的木凳坐下，拿起筷子，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轻松愉快的笑容。
“嗯！真香！清瑶姐的手艺就是好！师父，大勇哥，快坐！吃饭啦！”
昏黄的油灯下，西人围坐在崭新的木桌旁，吃着简单的饭菜，说着家常闲话。
碗筷碰撞的轻响，低声的谈笑，混合着夏夜的虫鸣，交织成一曲平凡却无比动人的生活乐章。
这就是家啊。凌初想。经历了乱葬岗的绝望、周家的苛待、山洪的惊魂、义庄的阴冷、还有今日那场触目惊心的焚毁……她终于拥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温暖安宁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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