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干裂苍白，微微哆嗦着，哪里还有半分京城第一贵女的矜持与骄傲？
只有一种被彻底摧毁、碾入尘埃的卑微和绝望。
“啊——！”一声短促、不似人声的惨嚎从蔡嵩喉咙里挤出，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踉跄着连连后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才勉强没有瘫倒。
他死死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老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顺着指缝蜿蜒流下。
“雪儿…我的雪儿…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他几乎崩溃。
陆泽冷眼看着蔡嵩瞬间崩溃的惨状，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他抬手指了指一旁紫檀木桌案上那叠摆放整齐的卷宗，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力量：“令千金所受之苦，尽在此卷之中。蔡大人，不妨一观。”
蔡嵩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即将面对最终的审判。
他踉跄着扑到桌案前，颤抖的手一把抓起最上面的卷宗，几乎是撕扯着翻开。
昏黄的烛光下，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一桩桩，一件件，用最冷静客观的笔触，记录着杨安也就是安生那令人发指的变态行径——如何将蔡文雪视为“珍藏”的一部分，如何为了她那头“像极了杨思雨”的秀发而强娶，如何在她反抗后用药物控制，如何在暗无天日的囚禁中，用最残忍精细的手法，活生生剥取她的头皮……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蔡嵩的眼球上，烙在他的心尖上！
卷宗里甚至夹杂着凌初绘制的现场勘验草图，那水晶棺中拼凑的“美人”，那暗室里残缺腐烂的女尸……
最后，是蔡文雪头顶伤口的详细描述和推断！
这不仅仅是文字，更是血淋淋的、他亲生女儿所遭受的、来自地狱的酷刑实录！
蔡嵩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卷宗“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
他高大的身躯佝偻下去，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陆泽，那眼神里有滔天的恨意，有刻骨的悔痛，有绝望，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眼前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深不可测力量的恐惧。
“陆大人……”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你……意欲何为？”
陆泽负手而立，玄色的飞鱼服在烛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他微微侧头，目光越过几乎的蔡嵩，落在那重新被厚重围帽遮住、正因父亲崩溃的嘶吼而瑟瑟发抖的身影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再转向蔡嵩时，己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冰冷。
“今日请蔡大人前来，只为让令千金归家。”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蔡嵩粗重的喘息，“令千金伤势沉重，心神俱损，亟需静养。至于其他……”
陆泽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首刺蔡嵩眼底，“待本官明日面圣，将源泉县一案及杨安所供述之种种，连同令千金所受苦难之根源，一并呈报天听。最终如何圣裁，自有陛下乾坤独断。”
蔡嵩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冻住。
面圣！呈报！圣裁！
这三个词如同三道催命符！
陆泽这是要将他和杨安死死绑在一起，要将一年前他挥出的那把沾满前任县令满门鲜血的刀，连同刀柄上他女儿淋漓的皮肉，一同捧到御前！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根基，他蔡家的满门荣耀……都将在这份卷宗和女儿这颗活生生的“证据”面前，灰飞烟灭！
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在他胸中翻搅，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死死盯着陆泽那张年轻却冰冷如磐石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孤注一掷的阴冷：“好！好得很！那本官……就祝陆大人明日面圣，一切顺利！马到功成！”
陆泽迎着他怨毒的目光，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声音清晰而平稳，如同在回应一句普通的客套：
“蔡大人客气。本官亦祝……”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顶巨大的围帽，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令、千、金，从今往后，一、切、安、好。”
“安好”二字，落在蔡嵩耳中，不啻于最恶毒的讽刺，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他鲜血淋漓的心脏！
蔡嵩的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一片死灰。
他最后怨毒地剜了陆泽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然后猛地转身，踉跄着扑向角落那个颤抖的身影，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戴着围帽、如同惊弓之鸟的蔡文雪强行拽起。
“走！雪儿！跟爹回家！”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
父女二人，一个形容枯槁、步履蹒跚，一个纱幔遮面、瑟瑟发抖，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同两道扭曲的鬼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值房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门被带上，隔绝了外面呜咽般的风声。
值房内只剩下陆泽一人，以及桌上那叠摊开的、仿佛散发着血腥气的卷宗。
烛火跳跃，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映着案头跳跃的火苗，冰冷而幽邃。
更深露重，皇宫的轮廓在墨色苍穹下显得格外森严压抑。
永巷的青石板路被宫灯映得幽冷，两侧高耸的宫墙投下深不见底的阴影，仿佛要将人吞噬。
陆泽一身玄色常服，步履沉稳地行走在这条通往御书房的漫长甬道上，怀中那份沉甸甸的卷宗，如同揣着一块冰，寒气首透肺腑。
前方，一片辉煌的光晕由远及近，伴随着整齐划一、几乎无声的脚步声。
十六名身材健硕、面无表情的内侍，稳稳抬着一顶明黄缎面、金线绣满祥云瑞凤的硕大肩舆，如同移动的微型宫殿。
舆上端坐一人，正是宠冠后宫、权柄煊赫的陈贵妃——陈臻儿。
年过五旬，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于她。
烛火与宫灯的光影流转在她脸上，勾勒出依旧精致绝伦的轮廓。
一双凌厉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目光扫过之处，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与无形的压力。
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随意搭在舆轿扶手上，那抹红，在幽暗的永巷中显得格外刺目。
肩舆在距离陆泽数步之遥停下，稳如磐石。
陈贵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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