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点头,声音低沉:“当时你解开衣袋,锁骨处……伤痕累累。想来,日子很不好过。”
凌初闻言,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仿佛看透世事的笑容,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释然。
“嗨,那都过去了。”
她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得更旺些,声音平静地讲述起来:“我娘亲病逝后,我爹也跟着去了,大概……是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可留恋了吧。那时我才六岁,懵懵懂懂,什么也不明白。后来,是舅舅周大富和他妻子刘氏接管了我,说是抚养。”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仿佛能从中看到幼时模糊的影子:“虽然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我爹娘在时,对我还是极尽呵护的。自从到了舅舅家……”
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却字字透着辛酸,“日子就变了味。每日天不亮就要上山砍柴,风雨无阻,寒冬腊月也不例外。若砍不够一捆柴回来,别说饭食,连口水都未必能喝上。舅舅嗜酒如命,喝醉了,或是心里不痛快了,对我动辄打骂是常事。这身上的伤,旧的未好,新的又添,也就这么一层层叠起来了。”
陆泽安静地听着,篝火的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心疼。
难怪……难怪那时她能在自己面前,为了自证清白,毫不犹豫地解开衣袋,露出那些触目惊心的旧伤,用那样决绝又凄楚的眼神问他:“大人还要怀疑吗?”那是她早己习惯了的、用身体承受屈辱的方式。
凌初的声音继续在寂静的山洞里流淌,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不过好在,老天爷没让我一首那么苦下去。乱葬岗之后的分家。我遇见了忠叔,他是咱们吉祥村里最有名的老仵作。他说我心思细,胆子大,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子。他不吝惜教我,手把手地带我验看各种伤情、死状。我那本视若珍宝的仵作手册,就是他老人家毕生心血所著,传给了我。”
提起忠叔,她眼中才真正流露出暖意和感激。
“再后来,”她看向陆泽,火光下她的笑容真诚了几分,“就遇见了大人您。虽然跟您时间不长,也只能留下三个月,但我一定会好好跟着您学的,绝不辜负您的提携。”
陆泽点了点头,心中却因为她那句“三个月”而泛起涟漪。
他本意是填补仵作的空缺,那个时候用着也算是顺手,让她历练三月便寻个由头送她离开这京城的是非之地,远离权力倾轧的旋涡,免得像他一样伤痕累累。
可此刻,听着她用这样信赖的语气说着“好好跟着大人”,想到她离开后……一股难以名状的、类似于不舍的情绪悄然滋生,让他心头微窒。
他压下那点陌生的情绪,从怀中摸索了一下,掏出一颗泛着温润光泽的圆珠,递到凌初面前。
凌初一愣,这珠子……正是她当初在吉祥县黑市打探消息时,忍痛割爱用来交换的那颗沉香木珠!
“这是你的吧?”陆泽的声音低沉,“物归原主。”
凌初接过珠子,触手是熟悉的温润微凉。
她有些惊讶:“大人认得这是沉香木?”
陆泽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忽然伸出手,轻轻拉过她的左手腕。
凌初身体微僵,但没有挣扎。
陆泽将她洗得有些发白的袖口向上推了推,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果然,那里戴着一串由十几颗大小相仿的沉香木珠串成的手串,只是其中明显缺失了一颗,留下一个空位。
陆泽动作自然地解开手串的绳结,将那颗归来的珠子小心地穿回原位,再仔细地重新系好。
他的指尖偶尔擦过她微凉的皮肤,动作专注而沉稳。
“这串手串,”他系好绳结,却没有立刻松开她的手腕,目光落在重新变得完整的手串上,带着审视,“你是怎么得来的?”
凌初的心跳微微加速,她抬眼迎上陆泽深邃的目光,眼底却刻意维持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探究和坦然。
她知道这沉香木的价值和来历不凡,单凭她自己,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摸骨画皮女仵作》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根本不可能拥有。
她在试探,试探陆泽是否知道更多。
“是我娘亲,”她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她去世前托付给了村里的里正保管。后来我和舅舅家分家了,里正叔才把它交还给我。”
她晃了晃手腕,让珠子在火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故意用一种带着点市侩的好奇口吻问道:“大人,您见多识广,仔细看看,这手串是不是很值钱啊?”
陆泽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试图捕捉一丝一毫的异样。
然而,凌初的眼底清澈见底,只有对“值不值钱”这个问题的单纯好奇,仿佛真的只是在估量一件遗物的世俗价值。
片刻,陆泽收回了目光,也松开了她的手腕。
他重新靠回石壁,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值不值钱且不论。单凭一点——这是你娘亲留下的念想,你就该好生保管,莫要再轻易摘下了。”
凌初看着手腕上那串失而复得、重归完整的沉香木珠,指尖轻轻拂过温润的珠面,仿佛能感受到一丝遥远的、属于母亲的温度。
她抬起头,对着陆泽,郑重地点了点头,火光在她眼中映出坚定的光芒:“嗯,大人说的是,我会好好保管的。”
陆泽压下翻涌的思绪,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己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嗯。睡吧,明日还需赶路。”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波澜,“狼皮……收好,下山后,去寻个可靠的皮货商。”他没有提那三十两银子,仿佛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嘱咐。
凌初点点头,将烘烤得半干的狼皮小心卷好,放在靠近火堆的干燥处。
她走到火堆旁,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抱膝坐下,将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安静的眼睛。
“大人也早些休息。”她轻声道,随即闭上了眼睛。奔波、搏杀、讲述过往,巨大的疲惫终于席卷而来,她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山洞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洞外呼啸不止的山风。
陆泽没有睡意。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目光落在蜷缩在火堆旁的凌初身上。
跳跃的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睡颜安静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完全褪去了白日里的锐利与警觉。
陆泽静静地看了许久。
洞外的寒风似乎都因为这专注的凝视而减弱了几分。
他想起她为自己包扎时专注的神情,想起她问“疼吗”时眼底那抹真切的、毫无杂质的关心,想起她杀狼时眼中迸发的狠戾与生存的渴望,也想起她讲述过往时那故作轻松的语调下深藏的苦涩……
她像一株在贫瘠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草,经历过风霜雨雪,却依旧向着阳光伸展。
这份生命力,是他在这冰冷权谋场中,许久未曾感受到的纯粹。
将她送走?陆泽再次问自己。
理智告诉他,这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微弱却固执的声音在抗拒——舍不得。
这潭浑水……他目光沉沉地望向洞外无尽的黑暗,仿佛要穿透夜幕,看清那隐藏在京城繁华之下的汹涌暗流。
这潭浑水,他自己深陷其中,早己无法抽身。
可若要将她也彻底拖入……陆泽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握紧了拳。
他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不再看那温暖的睡颜,转而凝视着跳跃的火焰,如同凝视着自己内心无法言说的挣扎。
洞内的温暖与洞外的严寒,如同他此刻矛盾的心境。
保护她远离,或是……将她更深地拉入自己的世界?
夜还很长,篝火无声地燃烧,映照着锦衣卫指挥使冷峻面容下,那份不为人知的、悄然融化的柔软与迟疑。
而熟睡中的凌初,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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