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大奎和钱西海两人如同虚脱般，带着一身被杜月笙那无形气场浸透的冷汗，走出杜公馆那扇厚重的石库门大门时，他们身后那座看似清雅的宅邸，便如同一头从沉睡中被唤醒的史前巨兽，开始缓缓地、无声地运转了起来。
书房内，杜月笙并没有像电影里的黑帮大佬那样大声咆哮着“召集所有兄弟”。
他只是缓缓地坐回那张红木书桌后，拿起那支刚刚因为杀意而中断的狼毫笔，蘸饱了墨，继续一丝不苟地临摹着那幅《兰亭集序》。
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谈判，不过是他写字间隙喝了一杯茶的功夫。
他拿起桌上的那部黑色的、在这个时代堪称奢侈品的德律风根电话，拨出了一个极其简短的号码。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听不出喜怒：“是我。”
“通知下去。”
“今晚，天黑之后，黄浦江上要起风。”
“让所有跑船的兄弟，都提前收工回家，抱好自己的老婆孩子。”
“告诉他们，今晚谁要是敢多看一眼不该看的东西，多听一句不该听的话。”
“明天，就让他连人带船，一起沉到江底去喂王八。”
挂断电话，他又拨出了第二个号码。
“阿生，是我。”
“去把金宝、银宝、阿西他们几个，都叫到我书房来。”
“告诉他们，今晚有大茶饭吃。”
做完这一切，他便再次放下了电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将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到了笔下的那片晋人风骨之中。
然而，就是这两通看似平淡的电话，却如同一道无声的敕令，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就传遍了上海滩那如同毛细血管般复杂而又高效的地下网络。
从十六铺码头到八仙桥赌场，从福州路的妓院到静安寺的烟馆，无数个或明或暗的角落里，那些平日里飞扬跋扈的青帮门徒，在接到各自香主的命令后，都瞬间收敛了所有的嬉笑。
他们的眼中，都燃起了一股嗜血的、如同狼群般的兴奋火焰。
一把把被擦得锃亮的利斧，被从床底下、地窖里取了出来。
一艘艘快得像飞鱼的走私快艇，被悄无声息地加满了油。
整个上海滩的地下世界，都开始在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之下，疯狂地、高效地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最血腥的“清理门户”仪式做着最后的准备。
与此同时，法租界，一间由安氏银行秘密提供的、位于地下金库内的绝对安全的作战室里。
气氛同样凝重，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现代军事气息的冰冷与精密。
“利剑”小队的十五名队员，都己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正在一丝不苟地检查着自己的装备。
他们的面前，那张巨大的“黑道作战地图”上，早己被陈虎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了今晚第一阶段行动的所有细节。
陈虎，这位曾经的北伐军敢死队排长，正用一根教鞭，指着地图上那几个被画上了红色叉记的据点，进行着最后的战前部署。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都听好了！”
“我们的‘雷霆’行动，第一阶段，代号‘拔牙’！”
“我们的目标，不是去跟那些日本浪人或者青帮的喽啰们打群架！那是蠢货才干的事情！”
“我们的任务，是精准！是高效！是在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敲掉他们所有的眼睛、耳朵和牙齿！”
他指向第一个目标——“樱花”和服店。
“阿山、阿水，你们二人带领第一小组。目标是摧毁影山机关的秘密电台！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潜入、伪装、还是强攻。半个小时之内，我不仅要听到那台电台变成一堆废铁的消息，我更要看到他们所有的密码本，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寂灭流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又指向第二个目标——“东亚”货运仓库。
“第二小组，负责端掉这个军火库和打手据点！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人，是缴械！把他们所有的武器都给我收缴了！把他们的头目都给我绑回来！谁敢反抗，卸掉他的胳膊腿，让他下半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当个废人！”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最难啃的骨头——“百乐门”舞厅之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至于这里，由我亲自带队。”
“我们要去会一会那位，所谓的‘红玫瑰’小姐。”
“我倒要看看，这位川岛芳子的侄女，到底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浑身长满了刺。”
“都听明白了吗？”
十五名队员同时低吼，声音整齐划一，充满肃杀之气：“明白！”
傍晚，圣心诊所，高级病房。
包国维再次来到了这里。
安淑珍依旧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像一尊沉睡的美丽玉雕。
在全世界最好的医生和最昂贵的药物的护理下，她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丝的红润。
但她依旧没有醒来。
包国维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轻轻地将被子下她那只冰凉的小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他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了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他的心中，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杀意，都在这一刻缓缓地沉淀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坚定的决心。
他知道，自己发动的这场战争，不仅仅是为了复仇。
更是为了守护。
为了守护眼前这个他愿意用生命去交换的女孩。
为了守护他身后那几百个将他视为神明的家人。
更是为了守护他心中那个虽然遥远，但却无比清晰的，关于国货、关于尊严、关于一个全新的、干净的中国的梦想。
他将她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闭上了眼睛：“等我。”
“很快。”
“一切就都结束了。”
午夜，黄浦江下游，一处不为人知的芦苇荡深处的秘密走私码头。
十几名穿着和服、腰间挎着武士刀的日本浪人，和几十名刚刚从黑虎堂收编过来的帮派分子，正警惕地巡逻着。
码头的尽头，一艘没有任何标记的黑色货轮，己经悄悄地熄灭了所有的灯火，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正在进行着罪恶的交易。
一箱箱印着“关东特产”字样的木箱，正被从船上悄悄地搬运下来。
箱子里装的是足以让上万个家庭都为之毁灭的鸦片。
就在他们交易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异变陡生！
“呜——！”
一声凄厉的、如同鬼哭般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西面八方的漆黑江面上同时响起！
紧接着，数十艘如同幽灵般、船头都插着青帮“龍”字大旗的快艇，从芦苇荡的阴影里闪电般地冲了出来！
它们将整个码头都给彻底地、死死地包围了！
为首的一艘大船上，一个赤裸着上身、浑身刺满了青龙的青帮金牌红棍，将一把沾染了无数人鲜血的巨斧重重地往甲板上一顿，发出一声巨响！
他看着码头上那些己经彻底傻眼的日本人和黑虎堂的余孽，发出了如同惊雷般的、充满血腥味的怒吼！
“上海滩，是我们中国人的上海滩！轮不到你们这些东洋倭寇和背祖忘宗的汉奸在这里撒野！”
“杜先生有令！”
“今晚，开香堂，清门户，杀倭寇！”
“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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