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灰烬遗书
凌晨零点，旧城区“望江旅馆”的霓虹招牌“江”字缺了一角，像被谁啃掉半边骨头。尚桀把车停在巷口，熄火后并没急着下去——他先摇下车窗，让雨丝飘进来，好确认自己闻到的不是幻觉：空气里混着潮气与焦糊，像有人在雨里烧纸，又拿湿布把火捂灭。
耳机里，李学凯的声音噼啪作响：“队长，106号房的热成像忽然全黑，最后传回的画面定格在——”他顿了半秒，“一只握着钢笔的手骨。”
“手骨？”尚桀重复。
“对，没有皮肉，没有血迹，干净得像实验室漂白过。但五指扣得很紧，指节卡在笔帽凹槽里，好像死也要写完最后一个字。”
夏萤撑伞赶来，雨珠顺着伞骨滚进她袖口。她只抬眼看了看旅馆斑驳的墙皮，便说：“十年前，这里发生过‘自焚未遂案’。当事人留下一封遗书，只有一句话：‘我把名字写进火里，你们别再找我了。’当时技术有限，没提取到完整DNA，档案编号——”
“106。”尚桀接话。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迈进门槛。
……
楼梯在第三层断了声控灯，只剩安全出口指示牌泛着绿，像一截幽磷骨头。106房门虚掩，门缝透出一线橘光，不是灯泡，更像火在呼吸。
尚桀拔枪，夏萤推门——
屋内没有火源，却弥漫着高温炙烤后的干燥粉尘。窗棂、床板、地毯，全部覆上一层灰白色细屑，手指一抹，颗粒轻得几乎没有重量：骨松质经瞬间高温后的炭化物。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倒扣的木椅，椅背笔首，像被水当成单薄的墓碑。椅子上方，一条电线从天花板垂下，末端缠着一只握笔的右手骨；骨色雪白，表面覆着瓷釉般的光泽，明显经二次烧结。钢笔尖悬在距离桌面五厘米处，下方摊着一本烧焦边缘的笔记本，纸页却奇迹般完整，只被高温烤得卷翘。
夏萤戴上手套，先检查手骨：“腕骨、掌骨、指骨衔接处无刀锯痕，是一次性完整剥离。骨膜部分残留微量硅酸盐，说明曾被浸泡在特定溶液里，防止高温爆裂。”她抬高手电，照见钢笔笔帽上刻着细如发丝的数字：106。
尚桀用镊子掀开第一页纸——
【致打开这本书的人】
“当你看见灰烬，请记住，我的名字曾比火更烫。
如果你们还是执意要把我拼回去，
请把第106块骨头，
放回我原本空着的胸腔。
——岑舟”
夏萤低声念出署名，脑海里迅速检索档案：“岑舟，男，失踪时27岁，职业……法医助理。”她喉头一紧，“是我的同期。”
尚桀继续往下翻，第二页却是一片空白，只有中间留下一道焦黄的指印，像是谁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把滚烫的空气。
“第106块骨头？”尚桀皱眉，“骨骼共206块，第106块……”他抬手在自己胸口比划，“左侧第七肋。”
夏萤蹲下来，指尖拨开椅子下方厚厚的灰，果真露出一根弯月形肋骨，骨质己酥，却被人用极细的银丝缠成十字，像一道封印。肋骨内侧刻着更小的一行字：
“把名字还给我。”
……
走廊尽头忽然传来“咔哒”一声——打火机齿轮轻响。火光一闪而逝，照出一个人影的半边脸，苍白，削瘦，嘴角带着不合时宜的温柔。
“岑舟？”夏萤脱口而出。
那人把打火机收回口袋，声音像穿过十年灰烬：“我回来签收遗书。”
尚桀枪口抬起：“别动。”
对方却只是弯腰，从脚边提起一只铝制公文箱，箱面编号：106。箱盖掀开，里面躺着一只小型3D打印头，喷嘴还残留瓷粉，旁边是一罐真空冷冻的羟基磷灰石浆料。
“我烧了自己，也烧掉了别人强加给我的身份。”岑舟的指尖抚过打印头，“剩下的骨头，我做成瓷，再一片片寄给你们。今天，是最后一块。”
他抬眼，目光掠过夏萤胸前的工作牌，落在那根被银丝缠绕的第七肋上：“把它放进打印机，三十分钟后，你们会得到一个完整的我——没有指纹、没有DNA、没有过去。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编号106的失踪者，也永远不会有人被烧成灰。”
夏萤声音发涩：“你把自己做成……一尊瓷偶？”
“瓷比骨耐高温，瓷不会痛，瓷可以永远沉默。”岑舟微笑，“你们只需要按下启动键，就能结案。而我，终于可以在火里写完最后一个句号。”
尚桀扣紧扳机：“跟我们回去，技术可以帮你——”
“技术？”岑舟轻声截断，“十年前，技术把我从火场捡出来，又把我扔进另一个火场。你们研究骨，我研究灰。现在，我只是把研究结论还给你们。”
他忽然抬手，把那只握着钢笔的手骨从电线摘下，递向夏萤。指骨一根根松开，钢笔垂首坠落，在纸页上戳出一团墨黑——像极小的火点。
“第106块骨头，拜托了。”
下一秒，岑舟转身，整个人没入走廊尽头的黑暗。尚桀追过去，却只听见老式电梯“咣当”一声合拢，缆绳发出枯骨般的吱呀。
……
电梯井底，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像瓷片坠地，又像骨头重新拼合。
夏萤站在106房门口，手里攥着那根银丝肋骨。她忽然明白，遗书的最后一句话并非写给岑舟，而是写给所有试图从灰烬里打捞真相的人：
“把名字还给我。”
雨停了，天边泛起蟹壳青。旅馆门口，霓虹灯管“滋啦”一声熄灭，江字彻底暗掉，只剩半边骨头形状的缺口，在晨光里微微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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