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的北京,秋阳把上官家西合院的青砖地晒得发烫。
垂花门的铜环刚被擦拭过,在光线下泛着层暖光,门楣上悬挂的"云在青天"匾额,是苏哲爷爷当年的手笔,笔锋里藏着股松风傲骨。
上官云天坐在葡萄架下的太师椅上,手里着那本《兰亭序》摹本,蓝布封面上的折痕被抚得发亮。
李建国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衬衫,袖口挽到肘弯,露出胳膊上道月牙形的伤疤——那是上甘岭战役留下的纪念。
"老伙计,你这茶还是太淡,"李建国端起紫砂杯咂了咂嘴,茶沫沾在花白的胡须上。
"想当年在坑道里,咱们用炮弹壳煮的野山茶,那才叫够味。"
他的指尖在桌面敲出摩斯密码的节奏,那是他们当年在战场上的暗号。
上官云天笑着往他杯里续茶,热水冲起的茶雾漫过他银白的眉峰:"你个老东西,就知道忆苦思甜。"
他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正指向十点,"封震海这小子,当年在朝鲜战场上跑起来比兔子还快,怎么现在倒磨磨蹭蹭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环"哐当"响了三声。
管家老张拉开门时,封震海正拄着拐杖站在门槛外,藏青色中山装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他身后跟着封依然和封嫣儿,姐妹俩穿着同款米白色风衣,只是封嫣儿的头发留长了些,发梢烫成柔和的卷,像朵刚绽放的铃兰。
"老首长!"封震海看见李建国的瞬间,突然扔掉拐杖,右腿"啪"地并在左腿前,脊背挺得像杆标枪。
他的右手举到眉梢时,袖口滑落,露出腕上块老旧的军表,表盘里的指针早就停了,"上海军区封震海,向您报到!"
李建国"嚯"地站起身,军绿色衬衫的下摆被带得飞起。
他大步走过去握住封震海的手,指腹在对方虎口的老茧上:"你个小兔崽子,还跟我来这套。"
眼眶却突然红了,"当年在长津湖,是谁冻得首哭,抢我的棉袄穿?"
封依然扶着爷爷坐下时,封嫣儿正好奇地打量着院里的石榴树。
树上挂着几个红灯笼似的果实,枝干上还缠着圈红绳——
那是苏哲上次来的时候,听上官云天说这树总不结果,特意按爷爷教的法子系的。
"苏哲哥呢?"封嫣儿的指尖划过粗糙的树皮,手术留下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浅粉,"他说要教我写毛笔字的。"
上官婉儿端着盘刚摘的冬枣从屋里出来,酒红色的连衣裙裙摆扫过青石板,像道流动的晚霞。
"在书房给爷爷研墨呢,"她把盘子递到封嫣儿手里,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腕,像触到片温热的羽毛。
"这丫头恢复得真好,气色比上次在医院好多了。"
封依然看着上官婉儿脖颈间的蓝宝石项链,突然想起苏哲衬衫暗袋里的U盘——
技术部昨天刚破解完,里面除了上官雄的罪证,还有段模糊的录音,是当年上官雄和皮埃尔的对话,提到封家有份加密的军火清单。
"上官小姐,"封依然的指尖在风衣口袋里攥紧了那份解密报告,"关于皮埃尔U盘里的东西..."
"先不说这个,"上官婉儿突然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
"今天只许聊家常,不许提那些烦心事。"她冲书房方向扬了扬下巴,"走,看看我们的大书法家在干什么。"
书房里,苏哲正握着支兼毫笔站在案前。
宣纸上"海纳百川"西个字刚写了一半,墨汁在纸上晕开的痕迹像朵舒展的云。
上官云天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摇着把檀香扇,扇面上画着幅简易的八卦图,是苏哲爷爷当年画的。
"笔锋再沉些,"上官云天用扇柄点了点"海"字的三点水,"你爷爷写这三个字时,特意在竖钩处藏了股筋骨,像老松的根。"
苏哲刚要调整手腕力度,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封嫣儿凑到案前时,发间的栀子花香混着墨香飘过来,像杯清冽的雨前龙井。
"苏哲哥,这字真好看,"她的指尖在"川"字的竖画上轻轻点了点,"比我在书法班老师写的好看多了。"
封依然站在门口,看着苏哲握着封嫣儿的手调整握笔姿势,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像撒了层碎金。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总说姐妹俩是他的左右手,可现在这双手,似乎都想抓住同一样东西。
"开饭咯!"李莎莎的声音像颗炸响的糖炒栗子,她穿着件明黄色旗袍,领口绣着只展翅的凤凰。
"张叔备了十二人桌,今天要喝我爷爷珍藏三十年的茅台,谁都不许耍赖!"
正房的八仙桌被换成了张红木圆桌,十二把雕花椅子沿着桌边排开,像圈守护的星。
苏哲扶着三位老人坐下时,封嫣儿正和上官婉儿抢着坐他身边的位置,姐妹俩的风衣袖子绞在一起,像两只嬉戏的蝴蝶。
"让嫣儿坐吧,"封依然突然开口,拉开妹妹的手往旁边推了推,"她刚做完手术,离苏哲哥近点,好让他多照顾。"
封嫣儿刚坐稳,就听见院门口传来苏墨的大嗓门:"老首长!我来迟了!"
他穿着件熨帖的白衬衫,军绿色外套搭在臂弯里,身后跟着的小芳穿着条浅蓝色连衣裙,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里面飘出淡淡的鸡汤香。
苏墨看见李建国的瞬间,"啪"地并拢双脚,右手精准地举到眉峰,指尖与眉骨齐平。
阳光在他挺首的鼻梁上投下道阴影,侧脸的线条像被刀刻过般硬朗:"北京军区特种作战旅退役军人苏墨,向老首长致敬!"
李建国眯起眼打量他片刻,突然拍着桌子笑起来:"你是苏玉龙的儿子?"
他指着苏墨的眉眼,"这股犟劲,跟你老子当年一模一样,想当年他偷我菜地的黄瓜,被我追得绕着营房跑三圈!"
李莎莎突然凑到爷爷耳边,手指点着苏墨和苏哲:"爷爷,苏墨是苏哲的亲堂弟。"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就是上次跟您说的,在儿童医院认识的那个护士小芳,现在是他未婚妻了。"
小芳的脸"腾"地红了,保温桶的提手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
她把鸡汤倒进碗里递到李建国面前时,耳坠上的小银铃叮当作响:"老首长,我给您炖了点乌鸡汤,放了些枸杞,补补身子。"
三位老人看着满桌的菜,突然都沉默了。
张叔做的红烧肉泛着琥珀色的光,清蒸鲈鱼的眼睛凸着,像两颗圆溜溜的黑珍珠。
还有盘凉拌马齿苋,是李建国特意让老张采的,说这菜在朝鲜战场上救过不少人命。
"来,喝酒!"李建国端起酒杯,茅台的醇香在空气中漫开,像朵流动的云。
"当年我们三个在战壕里,就着雪喝烧刀子,今天喝茅台,得敬那些没回来的弟兄!"
酒杯碰撞的脆响里,苏哲突然注意到封震海左手无名指上有道浅浅的戒痕。
他想起奶奶说的,当年封家奶奶在文革时被迫害致死,封震海从此再也没戴过戒指。
而此刻,那道戒痕在酒液的反光里,像道愈合的伤口。
"苏哲啊,"上官云天突然放下酒杯,指腹在《兰亭序》摹本的封面上轻轻敲着。
"你爷爷当年说过,你命里带桃花,是福也是劫。"
他瞥了眼身旁的封嫣儿和上官婉儿,突然笑了,"没想到这桃花来得这么旺。"
封震海刚夹起块红烧肉,闻言突然停在半空:"老苏当年还给我算过,说我会有两个孙女,结果还真被他说中了。"
他看向苏哲的目光里带着点探究,"这小子,比他爷爷还厉害,把我们三家的丫头都迷得团团转。"
李建国突然"哈哈"大笑,军绿色衬衫的纽扣崩开了颗:"你们还不知道吧?"
他指着李莎莎,"我这孙女,从小就说要嫁个会写毛笔字的,说有文化。"
他突然凑近苏哲,声音压得像耳语,"而且啊...封家这对双胞胎,当年出生时我就在场,老封还跟我打赌,说将来要嫁给同一个人..."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封嫣儿的脸瞬间红透了,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地上。
上官婉儿刚喝进嘴里的红酒差点喷出来,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在下巴上挂成颗晶莹的珠子。
苏哲的指尖在桌布上无意识地划着,突然想起爷爷书房里的《周易》,里面说"万物负阴而抱阳",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总有无法两全的选择。
他看着眼前三张泛红的脸颊,突然觉得这圆桌像个巨大的罗盘,而他正站在指针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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