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底，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没有日升月落，只有永恒的死寂与黑暗。
先前那一点点由厉九渊魔气燃起的幽光，在喂完药后也己然熄灭。他不敢再肆意催动魔气，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这个男人的生命气息，正随着体温一同流逝，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无尽的寒冷所吞噬。
寒意，并非从外界侵袭，而是从骨髓深处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带着一种连魔气都能冻结的阴冷。厉九渊起初还能靠着自己远超常人的体魄硬抗，但渐渐地，连他的呼吸都带上了白色的雾气。
更糟糕的是沈忘尘。
他本就重伤在身，灵力溃散，此刻更是雪上加霜。厉九渊能听到他牙关不受控制地发出的“咯咯”声，细微却清晰地敲打在厉九渊紧绷的神经上。他借着黑暗中微弱的轮廓，看到沈忘尘的嘴唇己经变成了青紫色，整个人蜷缩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不行，这样下去他会死。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厉九渊的脑海中炸响。
他可以恨他，可以怨他，可以日后亲手了结他，但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忘尘就这样窝囊地死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死于这无声无息的寒冷之中！
厉九渊尝试着催动一丝魔气，想要渡过去为他驱寒。然而，那霸道狂野的魔气刚一接触到沈忘尘濒临枯竭的经脉，就引得对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的颤抖反而更加剧烈。
该死！两种力量根本无法相容！
他又尝试着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更紧地裹在沈忘尘身上，但那点微薄的布料在这能冻结灵魂的深渊之底，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寒冷依旧如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怀中那具渐渐冰冷的身体。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厉九渊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束手无策的恐慌。他前世为魔尊，一念可决万人生死，一怒可令天地变色，却从未遇到过如此无力的境地。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智谋，在这里都失去了作用。
黑暗中，他只能感受到沈忘尘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的颤抖也从剧烈变得细微，这不是好转，这是生命力即将耗尽的征兆。
忽然间，一个被他嗤之以鼻的、最原始的画面，闯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他幼时在凡间流浪时，看到的那些相依为命的乞儿。在最寒冷的冬夜，他们没有任何取暖之物，只能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用彼此最卑微的体温，去对抗足以致命的严寒。
用身体……去温暖他？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厉九渊的理智，却也让他浑身一僵。
荒唐！简首是奇耻大辱！
他是谁？他是九幽魔尊厉九渊！这个男人是谁？他是亲手杀了自己、毁了自己一切的宿敌沈忘尘！让自己去拥抱自己的仇人？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这比杀了他还让他感到难堪！
“我不是为了救他，”他咬着牙，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嘶吼，“我只是……只是需要他活着，好让我亲手杀了他，问清楚一切！对，就是这样！”
这个理由显得如此苍白，却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用以说服自己那份可笑的、不该存在的骄傲。
怀中之人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身体猛地一抽，随即颤抖变得更加微不可察。
厉九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去他妈的骄傲！去他妈的仇恨！
在这一刻，所有的理智与挣扎都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他不能让他死！
厉九渊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笨拙地、僵硬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他不再只是让沈忘尘靠着自己，而是伸出双臂，将那个不断发抖的、冰冷的身体，紧紧地、用力地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两具身体彻底贴合的瞬间，厉九渊浑身的肌肉都因为羞耻和不适而紧绷着。沈忘尘身上那股清冷的、如同雪后青竹般的气息，夹杂着一丝血腥味，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让他心神一荡。而对方身体的冰冷，也透过薄薄的衣衫，清晰地传递过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只是将人更紧地抱住。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厉九渊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正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对方。怀中那具冰冷的身体，仿佛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他身上每一分的暖意。
渐渐的，沈忘尘剧烈的颤抖，开始缓缓平复下来，虽然依旧冰冷，但至少不再像一块随时会碎裂的寒冰。他的呼吸，也似乎变得绵长了一些。
有用！
厉九渊心中一喜，拥抱的动作也从最开始的僵硬，变得更加自然和用力。他甚至学着那些乞儿的样子，将沈忘尘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用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狭小空间。
他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找着借口：“我只是在利用他活下去的本能，我们需要彼此……对，我们只是在互相取暖……等出去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就在这反复的自我催眠中，怀中的沈忘，忽然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他似乎是在寻求更温暖的地方，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整个人竟主动地、依赖地往厉九渊的怀里更深地缩了缩，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满足的叹息。
那个动作，像一只卸下了所有尖刺、寻求主人庇护的幼猫。
这个下意识的、全然信赖的动作，如同一柄重锤，轰然一声，彻底击溃了厉九渊心中那道用骄傲和仇恨筑起的、早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擂鼓一般的声音在自己的胸腔中回荡，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他在干什么？
他在依赖我？
这个认知，比任何羞辱都让他感到无措和慌乱。他想推开他，想骂醒他，想告诉他他们是仇人！可他的手臂却像是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甚至……甚至还在下意识地收紧，仿佛是怕惊扰了怀中之人的安眠。
也就在这时，厉九渊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体内那些因为寒冷而有些躁动不安的魔气，在抱着沈忘尘之后，尤其是在对方无意识地靠近自己之后，竟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它们不再狂暴地冲撞经脉，而是温顺地、缓慢地流淌着，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安抚。
抱着他……自己的魔气也会变得平稳？
这荒谬的发现，让厉九渊的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恨意、杀意、羞耻、慌乱，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名为“心疼”的情绪，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地困在其中。
他只能僵硬地抱着怀中之人，在这无尽的黑暗里，第一次，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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