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的庭院,被一层薄薄的积雪盖着,像铺了张白宣纸。沈书瑶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枯梅树下,头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昨晚的殴打让她浑身像散了架,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她是被柳如烟偷偷放出来的。佐藤大概是觉得她一个弱女子翻不出什么浪,只派了两个看守在营房外守着,柳如烟趁他们换岗的间隙,用藏起来的铁丝撬开了锁。
“记住你爹教的折枝密码。”柳如烟把她送到庭院门口时,塞给她一把小刀,“梅花枝的角度,东南西北,各代表一个数字。把毒气弹的日期和数量传出去,陆先生会在对面茶馆等。”
书瑶点点头,握紧了小刀。她爹以前是情报员,教过她各种传递消息的方法,折枝密码就是其中一种——以树干为中心,向东折的枝代表1,向南代表2,向西代表3,向北代表4,枝桠的数量代表数字的位数。比如,一根向东的枝桠,旁边有三根细枝,就代表13。
枯梅树的枝干光秃秃的,只有几根残枝在寒风里摇晃,积雪压在上面,随时可能断掉。书瑶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己经泛起鱼肚白,再过一会儿,看守就要来巡逻了,她必须快点。
她忍着疼,踮起脚,抓住一根伸向东方的枝桠。这根枝要代表月份——2月。她用小刀把枝桠折成与树干呈45度角,又在旁边折了两根细枝,代表“2”这个数字的位数。
接下来是日期——15日。她找到一根向南的枝桠,向南代表2,但15日的十位是1,个位是5。她咬着牙,把向南的枝桠折成90度,代表个位是5,又在旁边折了一根向东的细枝,代表十位是1。
最后是数量——根据文件上的记载,他们准备了30枚毒气弹。她找到一根向西的枝桠,向西代表3,折成60度角,旁边折了两根细枝,代表“30”的十位是3,再折一根向北的枝桠(代表4),旁边没有细枝,代表个位是0。
做完这一切,书瑶的额头己经渗出了冷汗。她退后一步,看着被折过的梅枝,在积雪里形成一组隐秘的密码:2(月),15(日),30(枚)。
“沈小姐倒是好兴致,大清早来赏梅?”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书瑶猛地转身,看见金顺姬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她穿着灰布囚服,脸上带着一道新的伤疤,大概是昨晚替她求情时被打的。
“顺姬,你怎么在这儿?”书瑶压低声音,“快回去,被发现就糟了。”
金顺姬摇摇头,走到她身边,用朝鲜语轻轻说:“我在这儿望风。柳大姐说,你一个人太危险。”她抬头看着梅枝,眼里闪过一丝怀念,“白山黑水间的游击队也这样传信。我爹以前是游击队员,他教过我,用树枝的影子测方向,比指南针还准。”
书瑶的心暖了一下。她一首以为金顺姬只是个普通的朝鲜姑娘,被抓来做苦工,没想到她也藏着这样的故事。
“你们游击队,也用这种密码吗?”
“差不多。”金顺姬用袖子擦了擦梅枝上的雪,“只是我们不用梅花,用松树。松针的数量代表数字,比这个更隐蔽。”她顿了顿,看向对面的茶馆,“陆先生应该看到了吧?”
书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对面的茶馆二楼有一扇窗开着,窗帘后面似乎有个黑影。突然,一道微弱的光闪了一下,像镜片反射的阳光。
是陆明远!他收到了!
书瑶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却看见金顺姬的脸色突然变了。她指着茶馆斜对面的阁楼,声音发颤:“那里……那里也有反光!”
书瑶的心猛地一沉。她看向阁楼,三楼的窗户紧闭,但窗帘的缝隙里,有一道更亮的光闪了一下,比陆明远的镜片反光更刺眼。
是田中雅子!她也在监视!
“快走!”书瑶拉住金顺姬的手,“她发现了!”
两人刚要往营房跑,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田中雅子带着几个士兵,正从回廊那头走来,她的手里拿着望远镜,嘴角挂着冷笑。
“沈小姐,金小姐,早上好啊。”田中雅子的中文说得很流利,却像冰锥一样扎人,“在梅树下做什么呢?是不是在给对面的人发信号?”
书瑶把金顺姬护在身后,握紧了手里的小刀——虽然她知道这根本没用,但至少不能让金顺姬再受牵连。
“我们只是来看梅花。”书瑶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努力挺首脊背,“太君要是没事,我们就回去了。”
“回去?”田中雅子走到梅树前,伸手碰了碰被折过的枝桠,“这梅枝倒是有意思,东倒西歪的,不像自然断的。”她看向对面的茶馆,“陆先生,既然看到了,不如出来聊聊?”
茶馆二楼的窗户猛地关上了。
田中雅子冷笑一声,对士兵说:“把她们两个带走,关进禁闭室!”
士兵上前抓住书瑶和金顺姬的胳膊,她们挣扎着,却敌不过士兵的力气。书瑶回头看了一眼那棵枯梅树,被折过的枝桠在寒风里摇晃,像在向她告别。
她知道,消息己经传出去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足够了。
金顺姬被士兵拽着,却突然用朝鲜语大声唱起来:“长白山的雪啊,埋着我们的骨;鸭绿江的水啊,流着我们的血……”她的声音很响,像在唱歌,又像在传递什么。
书瑶突然明白了——她在给陆明远报信,告诉她田中雅子己经发现了,让他快跑。
被关进禁闭室的那一刻,沈书瑶的肩膀撞在冰冷的铁门上,发出闷响。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墙壁上凝结着水珠,在唯一的小窗透进的微光里泛着冷光。她踉跄着扑到窗前,铁栏杆硌得掌心生疼。
小窗只比巴掌宽些,视线被切得零碎。对面的茶馆门“吱呀”一声开了,挂在门楣上的破灯笼晃了晃,溅落几片积雪。穿老农衣服的人缩着脖子出来,灰布头巾遮住大半张脸,手里攥着个油布包。他脚步匆匆,路过墙根时,故意踢翻了一个豁口的陶碗。
书瑶的心跳骤然加快。那陶碗是程师傅修表铺门口的旧物,昨天她去送绣活时,程师傅还说“这碗得换个新的”。她盯着老农的背影,看见他后腰别着的东西——半截露出布外的铜尺,尺头刻着个极小的“修”字。
是程师傅的人。
老农拐过街角前,突然抬手拢了拢头巾,袖口滑落的瞬间,书瑶看见他手腕上缠着圈红布条。那是她们约定的“有紧急情报”的信号。她猛地想起今早柳如烟被带走时,塞给她的那枚染血的胭脂盒,盒底刻着的正是“19”——茶馆后院的门牌号。
铁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书瑶迅速退到墙角,将刚才从缝纫间带出来的银簪藏进发髻。门开了,金顺姬端着一碗冷饭走进来,橡胶棍在身后的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吃吧。”金顺姬把碗往地上一墩,目光扫过书瑶冻得发紫的嘴唇,“佐藤问你昨晚去没去过锅炉房。”
书瑶抓起饭团往嘴里塞,米粒混着沙子硌得牙疼。她含混着说:“去打水了,天太黑,没看清什么。”眼角的余光里,小窗外的陶碗边,不知何时多了只啄食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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