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元旦夜的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了大半，只漏下几缕惨淡的光，照在佐藤私人书房的窗台上。留声机里放着《莉莉玛莲》，那首德语歌的旋律软绵绵的，像裹着蜜糖的毒药，在暖烘烘的房间里弥漫。
沈书瑶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叠德文文件，墨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佐藤说，这是德国军事顾问留下的“试卷”，让她连夜翻译出来，作为“新年献礼”。
但书瑶知道，这不是试卷，是沾满血的指令。
文件上断断续续地写着“氰化物浓度”“芥子气储存方式”“实验体存活率”，还有几张手绘的图纸，画着奇怪的金属罐，罐身上标着骷髅头的符号。她的指尖划过那些字母，感觉像摸到了冰块——这是毒气弹的制造说明。
“沈小姐，进度如何？”佐藤端着一杯威士忌，站在壁炉前，火光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德国顾问可是等着我的回复呢。”
书瑶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快好了，太君。只是有些专业术语，需要查字典确认。”她指了指桌上的《德汉词典》，那本词典的书脊凹槽里，还藏着她早上塞的纸条——但愿陆明远己经取走了。
佐藤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看向窗外。留声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在军营门口的路灯下，我和莉莉玛莲并肩伫立……”温柔的旋律里，书瑶却听见了无数人的哭嚎——那些在731部队里被当作实验体的人，那些即将死在毒气弹下的同胞。
她必须把这些信息记下来。
书瑶翻开词典，假装查找单词，右手握着铅笔，左手悄悄翻开词典的扉页。扉页的空白处有一道折痕，是她以前做的记号。她的笔尖在折痕旁轻轻划过，写下“氰化物：1:500浓度”，又翻到中间一页，在“芥子气”词条的空白处，记下“储存温度低于10℃”。
这些字写得极轻，像蚊子的脚印，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的心跳得飞快，铅笔在指间微微发抖——如果被佐藤发现，她会像那些实验体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太君，‘Entladu’这个词，是‘释放时间’的意思吗？”她故意问，眼睛却盯着文件上的数字：“30秒”。
佐藤转过身，不耐烦地说：“没错，快点。”他喝了口威士忌，喉结滚动，“等翻译完了，我赏你一瓶清酒。”
书瑶低下头，笔尖在“释放时间：30秒”几个字上顿了顿，然后飞快地记在词典的页边。她能感觉到佐藤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像针一样扎人。
留声机的歌放到了结尾，唱到“我们还会再相见”时，突然卡壳了，发出“滋滋”的杂音。佐藤皱着眉走过去，摆弄着留声机的指针。
就是现在！
书瑶抓起词典，飞快地翻到记着关键数据的几页，用指甲把那些铅笔字刮得更淡些，然后合上词典，放回原位。她刚做完这一切，就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
“佐藤太君！”门外传来士兵的声音，“特高课的田中小姐来了，说有紧急事汇报！”
佐藤的脸色沉了下去：“让她等着！”他看向书瑶，“加快速度！”
书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田中雅子这个时候来，绝不是巧合。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翻译，耳朵却竖着听门外的动静。田中雅子的声音很轻，听不清在说什么，但佐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他猛地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我倒要看看，什么事这么紧急！”
书房的门被拉开，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灯火摇晃。书瑶趁机把桌上的几张文件往怀里塞——她需要更多证据。但就在这时，她看见佐藤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这是补充的文件，一起翻译。”他把信封扔在桌上，目光像鹰一样盯着她，“沈小姐，你最好老实点，别耍花样。”
书瑶的手心全是汗。她打开信封，里面是几张照片，上面是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正在往金属罐里装东西——那正是图纸上的毒气弹。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38年2月15日。
她们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书瑶拿起铅笔，想把日期记下来，却听见佐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盯着她的手。
“翻译好了吗？”他的声音就在耳边。
书瑶来不及多想，抓起词典，翻到记着数据的那一页，飞快地把纸页撕下来，揉成一团，塞进嘴里。纸团带着油墨的味道，刮得喉咙生疼，但她还是用力咽了下去。
“快了，太君。”她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还有最后一段。”
佐藤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似乎没发现异常，转身又走向门口。书瑶松了口气，刚要继续翻译，却听见田中雅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佐藤君，我刚才在窗外看到，沈小姐好像在吃什么东西？”
书瑶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佐藤猛地回头，眼睛里全是戾气：“沈书瑶，你吃了什么？”
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让她保持清醒：“没……没什么，太君。我刚才嗓子干，吃了块润喉糖。”
“润喉糖？”田中雅子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黑色和服，脸上没什么表情，“集中营里还有润喉糖？沈小姐的待遇，倒是比我们还好。”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词典上，伸手就要去拿。书瑶的心一横，猛地把词典扫到地上。词典“啪”地一声摔开，记着数据的纸页虽然被撕掉了，但边缘的毛边还是露了出来。
“你干什么？”佐藤怒吼着，一把抓住书瑶的胳膊，“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书瑶死死闭着嘴，任凭他怎么拽，就是不松口。田中雅子弯腰捡起词典，翻了几页，冷笑一声：“佐藤君，你看这里。”她指着被撕掉的纸页边缘，“有人在这里写了东西，又撕掉吞了下去。”
佐藤的脸瞬间涨成了紫色，他掏出腰间的枪，指着书瑶的太阳穴：“说！你记了什么？是不是在给外面的人传消息？”
书瑶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然：“我记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毒气弹，实验体，731部队……这些东西，总会有人知道的。”
“八嘎！”佐藤的枪托狠狠砸在她的头上。
书瑶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在失去意识前，她听见田中雅子说：“把她关起来，严刑拷打，肯定能问出同党……”
留声机还在“滋滋”作响，《莉莉玛莲》的旋律早就没了。书瑶感觉自己像在往下沉，沉进冰冷的水里，但喉咙里那点油墨的疼，却让她觉得踏实——那些数据己经刻进了她的骨头里，只要她活着，就总能传出去。
壁炉里的火还在烧，映着地上的血迹，像一朵开在寒冬里的红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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