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地下室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将墙上的十字架照得如同扭曲的骨骼。沈书瑶推开门时，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转向她，那些曾经在慰安所里见过的面孔，此刻都蒙着层灰败的苍白，唯有李玛丽修女的蓝眼睛还亮着，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
“织锦带来了？”李玛丽的法语里混着南京话的尾音，她将一件洗得发白的教袍递过来，“快换上，日军刚在三条街外设置了关卡。”书瑶解开浸透血渍的围裙时，织锦从怀里滑出来，落在满是霉斑的地板上，发出丝绸特有的细碎声响。
角落里突然传来啜泣声。是小翠，那个在慰安所里总抱着膝盖唱歌的姑娘，此刻她的手腕上还留着被烙铁烫出的编号。“沈小姐，”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认得织锦上的字，第三排第七个是我姐姐的名字。”
书瑶蹲下身，将织锦在地上铺开。煤油灯的光透过蚕丝经纬，在墙上投下无数细碎的光斑，像被撕碎的星子。“这些编号对应的不仅是名字，”她指尖划过被军刀挑断的金线处，“还有日军细菌部队的实验记录。父亲当年就是发现了这个，才被他们杀害的。”
李玛丽突然按住她的手：“田中己经开始全城搜捕持有教会通行证的人，我必须在黎明前带着织锦出城。”她从《圣经》封底抽出一把薄刃小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但这织锦太显眼了，需要做些伪装。”
“我有办法。”角落里的张婆婆突然开口，她的牙几乎掉光了，说话时漏着风。老人颤巍巍解开盘在头顶的发髻，灰白的头发像雪一样散落在肩头。“我们老家有个规矩，亲人的头发编在一起，阎王爷都认不出。”
小翠第一个凑过来，拿起小刀割下自己的一缕青丝。她的头发里还缠着草屑，是昨天从慰安所逃出来时在菜地里打滚留下的。“我姐姐的编号旁边，应该加上我的名字。”她将头发递过来时，书瑶发现她的指甲缝里还留着血痂。
二十多缕头发很快在地上铺成一小堆，黑的、灰的、还有像李婆婆那样全白的，在煤油灯下泛着不同的光泽。书瑶想起小时候看母亲绣嫁妆，总说头发是活的线，能记住人的念想。此刻她将头发一根根编入织锦的缺口，忽然觉得那些被金线记录的名字，仿佛真的在黑暗中轻轻呼吸。
“这样能行吗？”李玛丽看着织锦上突然多出的灰白发丝，蓝眼睛里满是担忧，“日军检查《圣经》时要是发现……”
“他们只会以为是虫蛀的痕迹。”书瑶将最后一缕头发系紧，那是来自山西的春燕的，她的头发里还带着煤窑的煤灰。“这些头发经过药水浸泡，遇水会变成和蚕丝一样的颜色，只有用特制的药水才能显形。”她忽然想起中岛在医院说的话，真品织锦的蚕丝里藏着硝酸银，原来父亲早就为织锦准备了双重保险。
地下室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三短两长，是陆明远约定的暗号。书瑶拉开门时，冷风裹挟着硝烟味灌进来，陆明远的军大衣上还沾着稻草灰。“城外烽火己经烧完了，日军正在回撤。”他将一个油纸包递给李玛丽，“这是去上海的通行证，上面的印章是仿的，遇到盘查就说是教会的救济物资。”
李玛丽将织锦小心翼翼地塞进《圣经》封底，书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等等。”她从发髻上拔下发簪，撬开织锦边缘的一根金线，里面露出一卷细如发丝的丝绸，“这是所有幸存者的名单，用蚕茧液写的，遇胃酸会暂时隐形。”她将丝绸塞进嘴里，喉结滚动的瞬间，眼泪突然涌了上来。
“你要干什么？”陆明远抓住她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书瑶摇摇头，将发簪重新插好：“如果我被捕，这名单会在胃里保留六个时辰。你们必须在那之前……”
“别说傻话。”陆明远的声音突然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铜哨，“明天清晨六点，我会在城西的钟楼吹三声哨。如果你能听到，就设法往那边移动。”他的指尖擦过她渗血的腕间，“这伤……”
“是仿制品的印记。”书瑶笑了笑，眼角的泪却滑进衣领，“中岛说，血色能让谎言更像真理。”
远处突然传来集合哨声，尖锐的声音刺破夜空，在巷子里回荡。李玛丽背起装着《圣经》的帆布包，转身时拥抱了书瑶一下：“上帝会保佑你。”书瑶能闻到她衣襟上的玫瑰花香，那是教会后院种的玫瑰，每年春天都会被日军折去装点营房。
张婆婆突然抓住书瑶的手，将一个小小的香囊塞进她掌心：“这里面是艾草灰，能避邪。”老人的手像枯树枝，却带着惊人的温度。小翠往她口袋里塞了颗炒花生，是从慰安所的垃圾堆里捡的，壳上还留着牙印。
陆明远最后一个离开，他站在门口回头时，煤油灯的光刚好照在他眼底的红血丝上。“记住，六个时辰。”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敲进书瑶心里。
地下室的门被锁上时，书瑶才摊开掌心。香囊里的艾草灰混着头发丝，和陆明远塞给她的铜哨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走到墙角，那里堆着孤儿们没来得及带走的玩具，其中有个布偶的肚子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书瑶将铜哨塞进去时，忽然想起阿宝说过，这是他用捡来的碎布做的，名字叫“平安”。
集合哨声再次响起时，书瑶己经坐在十字架下的稻草堆上。她闭上眼睛，能清晰地感觉到胃里的丝绸在慢慢展开，那些用蚕茧液写的名字，像无数细小的火苗，在黑暗中静静燃烧。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黎明前的最后一刻，总是最黑的。但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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