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1月3日的清晨,老虎桥监狱的高墙外飘着细碎的雪籽,砸在结满冰霜的铁栅栏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擦金属。沈书瑶蜷缩在7号囚室的角落,单薄的囚服根本抵不住穿堂风,她呵出的白气刚散开,睫毛就又凝上了一层薄霜。
“咳……咳咳……”
隔壁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节奏古怪,三短两长,间隔均匀。书瑶猛地抬头,冻得发僵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衣角。这是她和金顺姬约定过的暗号——三短两长代表“安全”,而连续五声急促的咳嗽则是“危险”。三天前被押进这里时,她以为顺姬早就牺牲了,毕竟那天在档案室调包织锦时,枪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她缓缓挪动身体,膝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磨出刺疼。铁栅栏上的冰霜厚得像层玻璃,映出她苍白消瘦的脸,左眉骨上的淤青还没消,那是被捕时遭枪托砸中的痕迹。她抬起右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档案室的木屑,缓缓伸向栅栏,用冻得发紫的指尖在冰霜上刻下回应:先划三道短痕,再顿一顿,刻出两道长痕。
冰屑簌簌落下,在脚边积成一小堆。她屏住呼吸听着,隔壁的咳嗽声却没再响起。风从栅栏缝隙钻进来,带着外面操场的煤烟味,还有隐约的军靴声——是换岗的守卫来了。书瑶迅速将手缩回来,假装在搓手取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墙面。
囚室的墙壁是潮湿的砖石结构,常年不见阳光,墙角洇着大片深褐色的霉斑。从前她只觉得那是肮脏的污渍,此刻借着铁窗外透进的微光细看,心脏忽然狂跳起来:那些不规则的霉斑,竟隐隐连成了一片轮廓,像极了江北根据地的地图!她曾在陆明远的书房见过那张标注着秘密交通线的地图,运河的弯道、芦苇荡的分布,甚至连那座废弃的砖窑位置,都与霉斑的形状惊人地重合。
“沈书瑶!” 铁栅栏被猛地敲响,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守卫举着电筒照进来,光束在她脸上晃了晃,“放规矩点!今天是明治节,别给皇军添堵!”
书瑶垂下眼,掩住眸中的惊涛骇浪。明治节是日本人的重要节日,守卫的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傲慢,电筒的光扫过墙面时,她看见那些霉斑在光线下更清晰了。守卫似乎没察觉到异常,骂骂咧咧地转身要走,却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盯着墙面皱起眉。
“这墙怎么回事?” 他嘟囔着,从腰间解下水壶,拧开盖子就往墙上泼——壶里装的是热水。大概是觉得霉斑碍眼,想用水冲掉。书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睁睁看着热水顺着墙面流下,浸透那些深褐色的斑块。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热水并没有冲掉霉斑,反而像给地图加了一层显影剂,那些原本模糊的轮廓变得异常清晰。运河的走向、芦苇荡的边界,甚至连几个隐秘的渡口位置,都在潮湿的墙面上凸显出来,仿佛有人用墨笔重新勾勒过。守卫泼了几下,见没效果,骂了句“晦气”,转身悻悻地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书瑶立刻扑到墙边,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温热的霉斑。刚才的热水不仅没破坏它们,反而让霉菌的颜色更深了。她忽然明白,这或许是上天的眷顾——在这暗无天日的囚室里,竟藏着一份天然的地图。
“咳……咳、咳、咳、咳……”
隔壁再次传来咳嗽声,这次是连续五声急促的,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书瑶立刻缩回手,转身靠在墙上,假装虚弱地滑坐到地上。铁栅栏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比刚才的守卫更响,似乎还带着皮靴的踢踏声。
是田中雅子。
她的身影出现在栅栏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领口别着一枚银质樱花徽章。手里把玩着一根皮鞭,鞭梢在地面上拖出轻微的声响。“沈小姐,” 她的中文带着一丝生硬的甜腻,像裹着糖衣的毒药,“听说你昨天在审讯室很不合作?”
书瑶抬起眼,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田中雅子轻笑一声,用皮鞭挑起书瑶的下巴:“别以为装哑巴就能躲过。那份织锦的真品在哪里?还有你吞下去的那份名单——” 她凑近栅栏,声音压低了些,“你以为能藏多久?”
书瑶猛地偏过头,避开她的皮鞭,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田中大佐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问问你的手下,那天在档案室是谁放了我一马。”
田中雅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调包行动暴露后,她查了很久,始终没找到内鬼。档案室的值班士兵被乙醚放倒,现场只留下一枚不属于任何人的樱花纽扣——那是中岛一郎的东西,但她没有证据。
“看来沈小姐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田中雅子收起皮鞭,转身对身后的守卫说,“把她带到审讯室。告诉军医,准备好催吐剂。”
守卫应了声“是”,掏出钥匙打开囚室的门。书瑶被架起来的时候,故意踉跄了一下,手指在经过墙面时,飞快地在地图上某个渡口的位置按了一下——那里是江北根据地最重要的秘密通道,也是她必须让外界知道的位置。
走出囚室的瞬间,她听见隔壁再次传来咳嗽声,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金陵密纹 这次是三短一长两短——这是她和金顺姬约定的“收到信息”的暗号。书瑶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原来顺姬真的活着,就在隔壁。
走廊里的灯光昏暗,映着两侧囚室里囚犯们麻木的脸。书瑶被押着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眼睛却在飞快地记录着周围的环境。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一个日历,11月3日的数字被红笔圈了起来——明治节。日本人在这天会举行庆典,守卫的警惕性或许会降低。
“在想什么?” 田中雅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审视的意味。
书瑶回过头,淡淡地说:“在想,你们的天皇大概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子民,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待一个女人。”
田中雅子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对待叛徒,不需要仁慈。”
“叛徒?” 书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我生在中国,长在中国,为我的祖国做事,算什么叛徒?倒是田中大佐,顶着军人的头衔,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不知道算不算你们天皇的耻辱?”
“闭嘴!” 田中雅子厉声喝道,扬手就想打她。书瑶却猛地往前一冲,撞在守卫身上,借力躲开了她的巴掌。守卫没站稳,手里的电筒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就在这一瞬间,书瑶瞥见走廊拐角处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白色大褂,戴着口罩,身形挺拔。是中岛一郎!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真的混进了监狱当军医?
中岛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迅速转过头,口罩上方的眼睛与她对视了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开了。那一秒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还有一丝……坚定。
书瑶的心安定了些。有中岛在,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被押进审讯室时,她故意放慢脚步,用鞋跟在地面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她和陆明远约定的信号,代表“我还活着,等待救援”。希望陆明远能收到。
审讯室里寒气逼人,铁椅冰冷刺骨,焊死在地面上,让人动弹不得。书瑶被按坐在椅子上,手腕和脚踝都被铁链锁了起来。田中雅子坐在对面的桌子后,慢条斯理地翻着文件,仿佛在故意拖延时间。
“沈小姐,” 她忽然抬起头,将一份照片推到书瑶面前,“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人,躺在血泊中,面目模糊。书瑶的心脏猛地一缩——那是教会孤儿院的张神父!他怎么会……
“张神父不配合我们的调查,” 田中雅子的语气轻描淡写,“昨天夜里,‘意外’去世了。”
“你们这群畜生!” 书瑶猛地挣扎起来,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只是个神父,从来没参与过任何事!”
“没参与?” 田中雅子冷笑一声,“那他为什么要帮你藏织锦?为什么要掩护那些慰安妇逃跑?沈小姐,你不该连累无辜的人。”
书瑶的眼眶红了,愤怒和悲伤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她知道田中是在故意激怒她,想让她说出织锦的下落和名单的内容。但她不能说,绝不能说。那些名单上的名字,是无数个等待救援的生命,是她们活下去的希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书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织锦的真品我己经销毁了,名单也早就记在脑子里,你们永远别想得到。”
田中雅子收起照片,拍了拍手。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军医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针管和一瓶透明的液体——催吐剂。
“看来沈小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田中雅子站起身,走到书瑶面前,“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们就帮你‘吐’出来。”
军医拿着针管靠近,书瑶猛地偏过头,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腮帮子。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知道,只要呕吐物里混着血,催吐剂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暂时停止审讯。
“按住她!” 田中雅子厉声喊道。
两个守卫立刻上前,按住书瑶的头和肩膀。军医趁机将针头扎进她的胳膊,透明的液体缓缓注入血管。书瑶只觉得一阵恶心感涌上喉咙,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着不吐出来,继续用力咬着腮帮子,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沈小姐,何必呢?” 田中雅子看着她痛苦的样子,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早点说出来,大家都省事。”
书瑶瞪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催吐剂的效果越来越强,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三短两长,清晰而坚定。
顺姬还在!她在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住!
书瑶咬紧牙关,任由呕吐物混合着鲜血从嘴角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知道,只要撑过这一关,就还有希望。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监狱里的罪恶与痛苦。而在这暗无天日的囚室深处,一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http://www.220book.com/book/U9B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