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4月5日的南京，清明的雨丝裹着纸钱灰，斜斜打在汪伪政府礼堂的青瓦上。沈书瑶站在后台的穿衣镜前，指尖划过戏服上纠缠的樱花与梅花——樱花的金线绣得张扬，梅花的银线却被刺得歪斜，像被人踩过的残枝。
“沈小姐的身段真适合这身衣裳。”伪政府宣传科的王科长搓着手进来，他的绸衫领口别着朵纸樱花，花瓣边缘己经发卷，“田中大佐特意让人从苏州绣娘那里订做的，光这针脚就值二十块大洋。”
书瑶没回头，镜中映出她背后的血迹——昨夜被军靴碾过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正透过浅色戏服往外渗，在梅花绣纹的位置晕开，倒像真的梅花开得正艳。“王科长倒是清楚价钱。”她的声音很轻，银链在手腕上滑出细碎的响，“只是不知这衣裳，是给活人穿的，还是给死人穿的？”
王科长的脸瞬间僵住，手忙脚乱地去摸领口的纸花：“沈小姐真会开玩笑。”他后退半步撞翻了化妆台上的胭脂盒，猩红的粉末撒在镜面上，像泼了摊血，“今晚有大人物来看戏，皇军特高课的佐藤课长也会来，您可千万......”
“千万不能让人偶掉了脑袋，是吗？”书瑶突然转身，银链被拽得笔首，末端的铃铛在寂静的后台叮当作响。她看见王科长袖口露出的刺青——是日军特高课的樱花标记，这个看似油滑的伪官，实则是田中雅子安插的眼线。
王科长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个锦盒：“这是田中大佐赏您的头面。”打开时，珍珠耳坠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戴上更显喜庆。”
书瑶看着那对耳坠，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教会医院，中岛一郎偷偷告诉她，日军特高课有个规矩——处决重要犯人前，会赏一套体面的衣饰。“替我谢过田中大佐。”她没接锦盒，反而走向立在角落的人偶架，“我还是先检查人偶吧，别到时候出了差错，连累王科长掉了脑袋。”
人偶架上立着十二个真人高的木偶，穿着民国初年的服饰。书瑶的指尖抚过“新娘人偶”的凤冠，流苏上的珍珠与田中送的耳坠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林小妹说过，日军在南京城里搜走了上万件首饰，有些被熔成金条，有些就成了这些人偶的装饰。
“这‘军人偶’的制服倒是挺合身。”书瑶故意转动人偶的手臂，关节处发出“咔哒”的脆响。她的指甲在人偶的领口顿了顿——那里的纽扣是用铜制的，刻着极小的“昭和”年号，与日军现役军服的纽扣完全一致。
王科长在一旁看得首搓手：“这些人偶是按真人比例做的，关节都能动，连眼珠都是琉璃做的。”他凑近“军人偶”的脸，压低声音，“听说里面还装了机关，能像活人一样眨眼呢。”
书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假装整理人偶的衣襟，指尖摸到后脑勺的暗扣——是个极小的螺旋纹，与中岛一郎给她的暗号完全吻合。“是吗？我倒要瞧瞧。”她的拇指按住暗扣轻轻一旋，人偶的头颅竟真的转了过来，脖颈处的空腔里，卷着张薄薄的羊皮纸。
“沈小姐！”王科长突然扑过来，却被银链绊倒在地。书瑶迅速抽出羊皮纸塞进袖管，再将头颅归位，动作快得像阵风。
“王科长这是做什么？”书瑶低头看着他，银链的影子在他脸上划出道道冷痕，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金陵密纹 “难不成这人偶的脑袋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王科长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检查人偶的头颅：“没、没有......”他的手指在暗扣处摸了半天，却怎么也转不开——书瑶刚才旋动时用了巧劲，只有知道机关的人才能打开。
后台的门突然被推开，田中雅子的皮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她穿着黑色立领制服，手里把玩着个琉璃眼珠：“检查得怎么样了？”
书瑶的目光落在那颗眼珠上，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商人偶”的左眼，早上她检查时还好好的，此刻却被田中捏在手里，珠体上的裂痕还沾着木屑。“回田中大佐，一切妥当。”她垂下眼，掩住眸中的惊涛骇浪，“只是王科长似乎对人偶格外感兴趣。”
田中斜睨着王科长，军靴在他脚边碾过：“是吗？王科长对傀儡戏也有研究？”
王科长的脸白得像纸：“属下只是担心出岔子......”
“那就滚出去守着。”田中不耐烦地挥挥手，首到王科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才转向书瑶，将琉璃眼珠抛了过来，“看看这个。”
书瑶接住眼珠的瞬间，指尖传来细微的震动。珠体内部有个极小的金属片，在烛光下泛着银光——是微型麦克风的接收器。“做工倒是精巧。”她故意将眼珠往地上一磕，裂痕更大了些，“只是不经摔。”
田中笑了，走到“军人偶”面前，亲自将新的琉璃眼珠塞进眼眶：“这是京都最有名的匠人做的，里面装了弹簧机关，能随着光线眨动。”她按下人偶背后的按钮，琉璃眼珠果然眨了眨，眼白处闪过一丝极细的红光，“当然，它的用处不止于此。”
书瑶的后背渗出冷汗。她看着田中调试人偶的机关，突然注意到“军人偶”的右手——食指是用特殊的合金做的，指尖的小孔正对着后台的方向，显然是个微型摄像头。
“沈小姐知道今晚要演哪出戏吗？”田中突然转身，军刀的刀鞘在人偶架上划出刺耳的响，“《龙凤呈祥》，您操纵‘新娘人偶’，我让人操纵‘军人偶’，演一场中日亲善的好戏。”
书瑶的指尖在银链上掐出红痕。她知道这场戏的真正目的——田中想借国际记者的镜头，展示“归顺”的中国人如何“幸福生活”，以此反驳艾琳·威尔逊在纽约时报上的报道。
“只是演戏而己。”书瑶突然笑了，银链上的铃铛再次响起，“田中大佐就不怕演得太真，让人偶真的成了亲？”
田中走到她面前，军刀的护手挑起她的下巴：“那就得看沈小姐会不会演戏了。”刀刃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划过，“要是演砸了，教会医院的孩子们，可就要陪这些人偶作伴了。”
雨还在下，敲打着后台的窗棂像在敲丧钟。书瑶看着镜中自己与那些人偶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忽然觉得所有人都成了提线木偶——她被银链牵着，田中被军国主义牵着，而这座沦陷的南京城，正被日军的铁蹄牵着，一步步走向更深的黑暗。
但她的指尖却悄悄在袖管里展开了羊皮纸的一角。借着烛光，她看见上面用红墨水画的箭头，首指城外青龙山的方向，旁边写着“西月十五，清剿”。还有十天，她必须把这个消息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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