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林妙仪和父亲强打精神。
向店里剩下的几位熟客解释、道歉。
并免了他们的单。
客人们带着复杂的神情离开了。
店里只剩下父女二人、小刘和李婶。
一片狼藉。
空气里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和那令人作呕的污秽气味。
林妙仪默默拿起扫帚和簸箕。
开始清理地上的狼藉。
林学民则拿着抹布。
用力擦着那张被弄脏的桌子。
话虽这么说。
但接下来的几天。
一种无形的阴霾笼罩了“向阳饭店”。
虽然沈政安及时制止了更大的混乱。
公安也把人带走了。
但那三个混混在店里嚎叫、举着图钉控诉的场景。
以及桌上那滩污秽的画面。
像长了翅膀。
飞快地在省城大学附近传开了。
“听说了吗？向阳饭店吃出图钉了！”
“真的假的？那么大的店……”
“千真万确！那天好多人都看见了！那人都疼得打滚了！”
“啧啧，看着挺干净的，谁知道后厨啥样……”
“听说那老板的女儿还是咱学校的呢，心思都用在做生意上了吧？怪不得……”
“以后可不敢去吃了，万一吃出点别的……”
这些议论。
如同细密的针。
无处不在。
它们钻进食堂排队的人群里。
飘在图书馆阅览室的角落。
甚至出现在教学楼楼梯口的闲聊中。
添油加醋。
越传越离谱。
从“吃出图钉”。
传成了“吃出死老鼠”。
再到“后厨满地蟑螂爬”、“老板用死鱼烂虾”……
林妙仪第二天就在店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贴出了一张告示：
林妙仪甚至还把公安出具的《受案回执》复印件也贴在了旁边。
增加可信度。
然而，效果甚微。
识字的人匆匆扫一眼，半信半疑。
不识字的人。
只看到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
便信了那更耸人听闻的版本。
83年的省城。
信息传播缓慢而闭塞。
没有电视滚动澄清。
没有网络热搜反转。
人们更习惯于口耳相传。
而“亲眼所见”的冲击力和“听说”的猎奇感。
往往比一张白纸黑字的告示更有力量。
告示贴出去后。
情况反而变得更糟了。
路过的人会停下来。
指指点点地看着告示。
交头接耳：
“看，贴告示了，说明真有事吧？”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说不定是花钱摆平了……”
“就是，公安抓人？抓了谁谁知道？说不定就是做做样子。”
“反正我是不敢去吃了，万一呢？吃出毛病找谁去？”
来店里的食客肉眼可见地减少。
原本每到饭点就坐得满满当当的小店。
现在稀稀拉拉只有几桌。
而且大多是上次目睹了全过程、知道真相的熟客。
或者是像周晓玲这样信任林妙仪的同学。
“小仪，别理他们！我相信你！”
周晓玲拉着许可夏来吃饭。
气鼓鼓地安慰道。
林妙仪勉强笑了笑。
心里却沉甸甸的。
她想起穿越前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
一条不实信息。
可以通过社交媒体迅速澄清。
律师函、官方声明、舆论反转……
手段层出不穷。
可在这里。
在1983年的省城。
她所有的辩解。
都像是投入深海的石子。
一张手告示。
如何敌得过街头巷尾口耳相传、添油加醋的流言蜚语？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
不是因为对手的强大。
而是因为时代的壁垒。
她空有现代人的思维和手段。
却被困在这信息闭塞、观念陈旧的躯壳里。
寸步难行。
孙曼丽坐在宿舍靠窗的书桌前。
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袅袅热气模糊了她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
窗外寒风呼啸。
她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关于“向阳饭店”的议论。
看着对面那条岔路上明显稀疏了许多的人流。
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芳芳，”
她头也不回。
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得意。
“你表哥那边……干得不错。告诉他，好处少不了他的。剩下的你不用管了。”
她轻轻吹开漂浮的茶叶。
抿了一口。
赵芳芳站在她身后。
脸色有些发白。
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曼丽。”
*
又过了大半个月。
学校里。
那种无形的压力似乎更重了。
研讨室事件后。
孙曼丽虽然没再公开找茬。
食堂里那次“油烟味”事件后。
一些不认识的同学看她的眼神也多了些探究和轻蔑。
仿佛她身上真有什么洗不掉的。
属于“个体户”的烙印。
走在校园里。
她总感觉背后有窃窃私语。
向阳饭店门口那块“营业中”的木牌。
在风里孤零零地晃荡着。
撞击着门框。
发出单调又寂寥的“哒、哒”声。
林学民坐在后厨门口的小马扎上。
手里捏着一把择了一半的小葱。
望着门外萧瑟的街道。
小刘和李婶坐在角落。
低着头。
手里慢吞吞地剥着蒜瓣。
“爸，”
林妙仪收回目光。
声音有些干涩。
“我去学校了。下午有实验课，可能回来晚点。”
林学民有些心不在焉。
“啊？哦……好，好。路上……路上当心点。”
她背上帆布挎包，出门了。
*
王奎蹲在一条小吃街转角。
背靠着砖墙。
嘴里叼着根快烧到过滤嘴的烟屁股。
院里正摆着外甥的满月宴。
划拳声、劝酒声。
小孩的尖叫声混杂着劣质白酒和红烧肉的浓烈气味。
一股脑儿地从敞开的院门里涌出来。
吵得他脑仁疼。
他本不想来。
可架不住老娘和妹妹的眼泪。
硬是坐了几小时摇摇晃晃的长途车从青屿县那个破渔村挤到了这省城。
“……要说这省状元开的饭店，那才叫新鲜！”
一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亲戚。
正唾沫横飞地跟旁边人吹嘘。
“就在大学那块儿！叫什么来着……‘向阳饭店’！对对对！听说那老板是个年轻姑娘，还是省状元！啧啧，了不得！做的菜，听说全是海边风味，鲜得很！”
王奎耷拉着的眼皮猛地掀开一条缝。
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凶光。
他耳朵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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