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摔了头。
今天又磕在同一个地方。
还晕死过去……
他不敢想。
林妙仪看着他。
看着这张在双重记忆中刻骨铭心的脸。
属于原主那份深沉的孺慕和依赖。
如同温热的泉水。
瞬间包裹了她那颗在记忆熔炉里被反复锻打的心脏。
而属于现代灵魂的冷静和判断力。
则清晰地告诉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她们两个的融合。
彻底的融合。
淬火重生。
她不再是异乡的孤魂。
也不再是怯懦的原主。
她是林妙仪。
1983年。
青屿县。
向阳饭店老板林学民的女儿。
一个……
脑子里装着无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美食秘籍。
决心要砸碎这困局的林妙仪。
“爸……”
她开口，声音嘶哑干涩。
像砂纸磨过木头。
“没事。”
她甚至尝试着对他扯动了一下嘴角。
林学民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茫然痛苦。
也没有了原主的温顺怯意。
他看不懂。
但闺女能认人。
能说话，眼神也没散。
这让他心头那块几乎要压碎他的巨石。
终于松动了一丝缝隙。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整个佝偻的背脊都塌陷下。
他松开攥着她手腕的手。
那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
湿漉漉的。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
把眼角的湿意狠狠蹭掉。
“吓死爸了……祖宗哎……”
他喃喃着。
声音依旧发颤。
撑着炕沿想站起来。
大概是腿。
也可能是脚踝的剧痛。
身子晃了晃才勉强站稳。
“你等着，爸……爸去弄点红糖姜茶，驱驱寒气，压压惊……”
他转身。
拖着那条肿得老高的伤腿。
一步一顿地往外挪。
背影沉重得像背着一座山。
林学民很快端着一个粗瓷碗回来。
碗里是深红色的液体。
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浓郁的红糖甜腻混着老姜辛辣的冲味。
“来，闺女，趁热，小口喝。”
他在炕沿坐下。
小心翼翼地把碗沿凑到林妙仪唇边。
眼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后怕。
“慢点，烫嘴。”
他另一只手虚虚护在碗边。
生怕洒了。
林妙仪就着他的手。
小口小口地啜饮。
滚烫、甜得发齁又带着强烈辛辣感的液体滑过喉咙。
带来一种灼烧般的暖意。
迅速驱散了骨头缝里的寒气。
额角的抽痛似乎也被这股蛮横的热力压下去些许。
林学民看着她喝。
眉头依旧死死拧着。
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你这孩子，昨天就磕了头，今天又……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
声音里塞满了自责和懊恼。
“可不敢再摔了……都怪爸，不该让你下炕的……”
他眼神瞟向墙角那个沾满泥污的竹篓。
里面静静躺着他用伤腿换回来的希望。
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
林妙仪喝干了碗底最后一点甜辣的液体。
把碗轻轻推开。
那股暖流让她恢复了些许力气。
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彻底沉淀下来。
像沸水归于平静。
“爸，你脚怎么弄的？”
“没事没事，”
林学民往炕边坐。
半边屁股悬着不敢用力。
“下山时踩滑了，不打紧。你看这蘑菇多好，昨天去村里问，人家说雨后山里才有，我就想着......”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
“或许能添个新菜，让客人多起来。”
林妙仪看他揉着腰。
原主的记忆里。
这双手总在揉面、切菜、劈柴。
冬天冻得裂开口子。
夏天沾满油污。
却从来没停过。
“闺女啊。”
林学民忽然抬头。
眼里有红血丝。
“再撑阵子，爸一定给你攒够嫁妆。不让人小瞧了我闺女，不让你受委屈......”
话没说完，就被林妙仪打断了。
“爸，我不想嫁人了。”
林学民愣住了。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又被她接下来的话堵回去。
“饭店不能倒，我来想办法。”
林学民皱起眉。
“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
“我懂做菜。”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爸，你教我的那些，我都记得。而且，我还知道别的做法。”
这话半真半假。
原主跟着父亲学过不少家常菜。
虽然只是负责炒热收尾。
但久而久之也积攒了一些知识。
而她自己的厨艺。
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林学民显然不信。
却没再反驳。
只是叹了口气。
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先养好伤再说。”
他站起身。
扶着炕沿慢慢挪出去。
“我去把蘑菇晾晾，免得坏了。”
听着他趿拉着布鞋走远的脚步声。
林妙仪掀开被子下了炕。
这次她小心多了。
先把脚伸到地上。
站稳了才往外走。
堂屋的八仙桌缺了条腿。
用几块砖头垫着。
桌面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油渍。
墙角堆着空酒坛。
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
灶房里，林学民正蹲在灶台前。
把蘑菇摊在竹筛上。
他背对着门口。
脊梁骨弯成个虾米。
后颈的汗把布衫浸出深色的印子。
“爸，我来。”
林妙仪走过去。
拿起一块松蘑。
菌盖沉甸甸的。
带着雨水的潮气。
凑近闻，有股清冽的草木香。
“你歇着去。”
林学民想拦，却被她躲开了。
“我没事了。”
她把松蘑蒂上的泥刮掉。
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刚醒的病人。
“这些蘑菇，我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
林学民看着她。
眼神里带着疑惑。
却慢慢松开了手。
他知道自己这个闺女。
看着温顺，骨子里有股犟劲。
跟她早逝的娘一个样。
接下来的两天。
林妙仪一边养伤。
一边琢磨菜谱。
林学民的脚肿消了些。
但还是不能多走路。
就坐在门口择菜。
看着闺女在灶房里忙进忙出。
椒盐炸菌酥！
这个念头无比凶悍地跳了出来。
带着强烈的诱惑力和唯一性。
厨房狭小、昏暗。
砖砌的灶口黑黢黢的。
旁边堆着些劈好的柴火。
灶台上那口大铁锅。
锅沿积着厚厚的、经年累月的油垢。
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腻光。
角落里一个掉了漆的矮柜。
门板歪斜。
露出里面几个豁口的粗陶碗和几个旧瓶子。
分别装着颜色发暗的粗盐粒。
散装酱油、醋。
一小罐凝固发黄的猪油。
还有一小包用旧报纸仔细包着的。
颜色暗红的干辣椒段。
空气里常年盘踞着一股油烟、咸鱼和木头受潮腐朽混合的沉闷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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