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学民的目光落在那西个字上。
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
早上闺女额头缠着纱布。
在油罐见底。
只剩蔫土豆烂青菜的灶房里。
端出那一盘金黄酥脆的炸蘑菇时。
他差点以为自己在发梦。
那滋味……
他咂摸着嘴。
仿佛那酥香还在舌根底下打着转儿。
他信了闺女说的“书上看的”。
也只能信这个。
“好！”
他重重应了一声。
把那点翻腾的疑虑压下去。
继续擦桌子。
力道更足了。
仿佛擦的不是桌子。
是压在心口多年的憋闷。
夜色渐浓。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衬得小院里格外安静。
林学民天没亮就窸窸窣窣地起来了。
林妙仪听着外间轻微的门轴转动声。
闭上眼，强迫自己再睡会儿。
等窗外透出青色。
她才起身。
额角的伤还有些隐痛。
但比昨天好多了。
她走到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下，仰头。
昨夜一场小雨。
树叶洗得青翠。
水珠早己干了。
林妙仪转身回灶房，开始准备。
洗好的菌子水灵灵地躺在破口的粗陶盆里。
她利落地甩干水珠。
刀在她手里有了生命。
贴着砧板。
发出细密又规律的“哆哆”声。
锅己经烧热。
林妙仪拿起油罐。
小心地倾斜。
她捏着裹好粉的菌片边缘。
指尖感受着油温传来的灼热。
悬在锅上停了半秒。
才轻轻放入油锅。
“嗤——！”
没一会新鲜菌子的香味蛮横地冲撞着狭小灶房的每一寸空气。
甚至盖过了煤炉的烟火气。
强势地从敞开的窗户和门缝里钻出去。
飘向清冷的街道。
林学民正踮着脚。
用一块湿抹布使劲擦着门口那块蒙尘的小黑板。
他动作僵住。
鼻子不受控制地使劲抽吸了几下。
喉结狠狠滚动。
肚子也跟着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向灶房门口。
只见闺女背对着他。
一手执长筷，在油锅里轻轻拨弄着。
动作稳定得不像个刚摔坏头的姑娘。
第一片炸菌酥捞出。
控了控油，躺在盘子里。
林妙仪没回头。
“爸，尝尝咸淡？”
林学民马上放下抹布扑过去。
也顾不上烫。
手指捏起那片滚烫的菌酥。
吹了两口就迫不及待地咬下去。
林学民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嘴巴忘了嚼，就那么鼓着。
好半晌才猛地回过神。
用力咀嚼起来。
腮帮子快速耸动。
一片下肚，他咂着嘴。
有些意犹未尽。
看看盘子，又看看锅里还在翻滚的金黄。
最后目光落在林妙仪的侧脸上。
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
“好……好吃！真香！比昨儿个……还香！”
他搓着手。
围着灶台转了小半圈。
像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女儿。
“闺女，你……你这手跟谁学的？书……书上真有这做法？”
问完又觉得自己多嘴，赶紧补了一句。
“我就随便问问……”
林妙仪夹起新炸好的菌片，动作没停。
“嗯，书上看的。以前翻的那些讲吃食的古书，里头杂七杂八的法子挺多，就是费油。”
林学民“哦”了一声。
点点头，没再追问。
他看着闺女利落的背影。
那点残留的疑虑。
被锅里翻腾的金黄和满屋的香气彻底冲散了。
管它哪本书呢！
闺女有本事。
能把东西做得好吃。
能救活这个店。
这就够了！
他脸上绽开一个实实在在的笑。
转身出去。
把擦好的小黑板支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
用粉笔头用力写下几个歪歪扭扭但透着喜气的大字。
“新菜上市！椒盐炸菌酥！一毛五一份！”
林学民将那笸箩里的椒盐炸菌酥。
端端正正摆在了向阳饭店那张擦干净的方桌上。
他自己则像个守着稀世珍宝的门神。
搓着手，在门口来回踱步。
时不时探头往外张望。
林妙仪看着林学民坐立不安的样子。
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继续在旧报纸上勾画她的“海鲜粥改良计划”。
“林老板，大清早的，啥好东西这么香啊？”
一个熟客老陈头被那霸道的香气勾了进来。
吸着鼻子，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桌上金黄的菌块。
椒盐炸菌酥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在清冷的青屿县老街上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起初，只有几个相熟的老主顾。
被那香气勾着鼻子。
犹犹豫豫地走进这几乎被遗忘的向阳饭店。
他们揣着几分看笑话的心思。
点上一份这名字古怪的“菌酥”。
心里嘀咕着老林是不是急疯了。
拿些山上的野蘑菇糊弄人。
第一口下去，所有疑虑烟消云散。
“老林！行啊你！藏着这手绝活儿呢？”
一个穿着工装的中年汉子拍着桌子。
盘子早空了。
连掉在桌上的碎渣都小心地拈起来放进嘴里。
“再来一份！不，两份！我带回去给家里婆娘尝尝！”
另一个老头急吼吼地掏着皱巴巴的毛票。
“香！真他娘的香！比对面那海味居的炸虾仁还够劲儿！”
有人大声嚷嚷。
引得门外探头探脑的人更多了。
林学民忙得脚不沾地。
脸上却始终挂着傻呵呵的笑。
收钱、擦桌、上菜。
动作都轻快了不少。
对面海味居门口的红绸子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
张建军抱着胳膊站在自家店门口。
脸色阴沉地看着向阳饭店难得的热。
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转身回了店里。
把门板摔得山响。
几天下来。
小小的向阳饭店竟真的有了点起死回生的迹象。
虽然远谈不上火爆。
但总算不再是门可罗雀。
林学民数着抽屉里明显厚实起来的毛票和粮票。
夜里睡觉都踏实了几分。
这天傍晚。
送走最后一桌客人。
林妙仪看着父亲收拾碗筷的背影。
心里那点盘算落定了。
她舀起一勺锅里温着的、自家熬的杂鱼粥——稀薄寡淡。
米粒少得可怜。
全靠几条小杂鱼吊着点微腥的咸味。
这粥，在以前是糊口的无奈。
如今却成了阻碍。
“爸，”
她走到林学民身边。
拿起抹布帮他擦桌子。
“光靠炸菌酥还不够。咱得有个能撑门面的汤水主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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