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沈政安的那辆绿色吉普车停在了海风大学党委宣传部的楼下。
张主任的办公室陈设简单，一张旧办公桌，几把硬木椅子，墙边是铁皮文件柜。
窗台上放着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还有小半盒没吃完的麦乳精。
沈政脱下军帽，放在桌角，在那张硬木椅子上坐下，
“张主任，最近看报纸和社会新闻，感觉外面治安形势有点复杂，不大太平。不少地方都开始重视学生的安全教育工作，组织学习自我保护知识。咱们海风大学是不是也该考虑搞一搞这方面的活动？防患于未然。”
张主任是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和蔼的中年女性。
她推了推眼镜，翻开手边的笔记本，叹了口气。
“沈排长，您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不瞒您说，我还真留意到一些情况。就食品专业的林妙仪同学，最近……状态是有点不对劲，任课老师都反馈说她上课总走神，脸色也不好。前儿还有女生干部私下跟我反应，说听到一些同学在背后议论她……说的那些话，不太好听。”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为难。
“我也正想着要不要找辅导员和她谈谈心……”
“别。”
沈政安立刻打断她，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张主任，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要特意点名找她谈话。孩子脸皮薄，心思重，单独谈话可能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他身体微微前倾，继续道。
“我的想法是，咱们不如就搞个面向所有学生的、普普通通的安全知识宣讲会。就以学校的名义组织，名正言顺。可以请片区派出所的同志来讲，内容就讲些实用的，比如怎么注意日常安全，遇到危险情况怎么处理，最重要的是，让同学们知道出事以后该找谁，怎么第一时间求助。”
他顿了顿，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牛皮面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在本子上流畅地写下了一串数字，然后“刺啦”一声撕下那页纸，递给张主任。
“这是我们辖区派出所的值班电话，24小时都有人。您可以让同学们都记一下，有事，任何时候，都可以打这个电话。”
张主任接过纸条，看了眼上面的数字，又看了看沈政安。
她把纸条夹进笔记本：
“哎呦，沈排长，您考虑得太周到了！行，就按您说的办，我马上就跟学校领导汇报，尽快把这个宣讲会落实下去！”
宣讲会那天，大礼堂里坐满了学生。
之前那个主动问林妙仪题目的李娟，现在算是和她走得近了些，拉着她坐在了后排。
“后排清净，听得清，前面人太多，挤得慌。”
“嗯嗯。”
她刚把笔记本掏出来，就看见台上走上来一个警察，穿着和沈政安一样的军绿色制服。
警察拿起话筒，声音透过喇叭传出来。
“同学们晚上睡觉前，一定要检查门窗是否关好插销……独自外出时，尽量选择人多灯亮的路线……遇到陌生人搭讪或尾随，不要慌张，尽快前往商店、单位等公共场所求助……”
最后他拿起黑板擦，敲了敲黑板上的数字，“有事打这个，我们五分钟就能到学校周边。”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落林妙仪的笔记本上。
她握着笔，下意识地准备记录点什么。
后排有个学生大概是迟到了，脚步声从她椅背后经过。
林妙仪握着笔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但很快，又慢慢地松开了。
她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后再有人这样快步走过，她攥着笔的手，己经不会像之前在图书馆那样，抖得那么厉害了。
她微微怔住，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握笔的手。
放学路上的夕阳，总是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沈政安照例把吉普车停在巷口，陪着她往里走。
巷子两边的墙根下，不知谁家种的牵牛花爬得正旺，开出一串串紫莹莹的小喇叭，在夕阳下显得生机勃勃。
“妙仪。”
沈政安开口叫住她。
“那天晚上的事……”
他斟酌着词句，目光落在前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上。
“如果你心里憋得难受，想找个人说说……我随时都在。说出来，或许会好受点。”
林妙仪的脚步顿了顿，辩梢的红绳垂在胸前。
“我不想说。”
沈政安立刻收住了话头，没再追问。
只是自然而然地把步子放得更慢了些，保持着和她并肩的距离。
安静地陪着她走完这段路。
巷子口那根老电线杆上的广播喇叭，正在播放那首脍炙人口的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声被风吹得忽远忽近。
他忽然觉得，有些伤口就像巷尾那棵老槐树身上的疤。
不用刻意去剥开，去检查，只需要给予阳光、雨露和耐心等待的时间。
等春风慢慢地吹，等春雨悄悄地润，总有一天，旁边自会抽出鲜嫩的绿芽。
小院的厨房里，林学民正围着蜂窝煤炉子打转。
炉子烧得正旺，坐在上面的铁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汽。
他却总觉得心神不宁，火候好像怎么看都不对劲。
时不时就要掀开砂锅的盖子，盯着里面翻滚的红枣和乌鸡肉嘀咕，眉头拧得紧紧的。
对着这些需要小心伺候的滋补玩意儿。
他这干了半辈子灶台活的老厨子，竟比当年第一次独立上灶炒菜还要紧张无措。
闺女遭了那么大的罪，身子骨眼看着就亏虚下去。
医生说必须得好好补补，多吃养人的东西。
他恨不得把所有的本事都掏出来，熬进这一锅汤里。
那天炖红枣乌鸡汤，他愣是守着砂锅寸步不离地熬了整整三个钟头。
汤熬得浓白醇香，热气腾腾地盛在粗瓷大碗里，他递过去的时候，那双颠惯了炒勺的手，都带着点抖。
林妙仪接过去，小口小口地抿着，没说什么话。
但眼睛里却慢慢地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喝到最后，她才说了一句。
“爸，好喝。比饭店里炖的香。”
就这一句，林学民鼻子猛地一酸，赶紧转过身，假装去收拾灶台，嘴里含糊地应着。
“哎，好喝就行，好喝爸明天再给你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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