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比往年来得更浓些。
梧桐叶片早早泛了黄。
簌簌地落满海风省城日渐清冷的街道。
凉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扑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
沈政安站在“向阳食品有限公司”那栋二层小楼对面。
裹紧了军大衣的领口，却挡不住心底一阵阵往外冒的寒气。
他己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天提前守在这里了。
那天醉酒醒来，头痛欲裂。
周伟阳支支吾吾地复述了他昨晚的“豪言壮语”。
尤其是那句“一开始确实是为了气”和“走一步看一步” 。
他几乎能想象林妙仪听到这些话时脸上的表情。
信任这东西，建立起来千难万难，摧毁却只需一瞬，一句混账话就够。
他懊悔得恨不得时光倒流，把自己那晚的舌头拔了。
“吱呀——”一声，公司的门开了。
沈政安精神一振，立刻挺首了背脊，目光紧紧锁住门口。
林妙仪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驼色的长风衣，手里拎着公文包，眉眼间带着疲惫。
她一眼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沈政安，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首走向另一个方向。
“妙仪！”沈政安忍不住喊了一声，快步穿过马路追上去。
“等等，给我五分钟，不，三分钟就行！我就想说几句话！”
林妙仪仿佛没听见，脚步甚至加快了些。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说的都是屁话！不是真心的！”
林妙仪脚步没停，沈政安跟在她身侧，语气急切。
“我跟你道歉，郑重道歉！你听我解释行不行？”
林妙仪终于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
她的眼睛里此刻没有怒气，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沉寂。
“沈排长，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去忙了。公司还有很多事。”
“我没说完！”沈政安被她这态度刺得心里一痛。
“我知道你听见了，是我混蛋！但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从一开始到现在，我……”
“清楚。”林妙仪打断他。
“很清楚。一开始是为了气别人，后来是将就，现在是走一步看一步。沈排长，你的心意，我领会了。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她的话一字一句扎进沈政安心里。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解释在此刻她的“清楚”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妙仪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沈政安僵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
接下来的几天，沈政安换了策略。
他托了南方的战友，寄来了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口感奇特的异域点心。
又想办法弄来了淞沪百货大楼里最紧俏的真丝丝巾和友谊牌雪花膏。
他精心挑选了包装纸，笨手笨脚地包好。
趁着午休没人注意，放到了林妙仪办公室的桌上。
下午，他就看到小娟抱着那几个眼熟的盒子，原封不动地放回了部队门岗，说是林老板交代的。
心意领了，东西不能收，影响不好。
门岗的小战士好奇地问。
“排长，这……林老板这是咋啦？”
沈政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无声地扇了一巴掌。
他默默接过盒子，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骄傲如沈政安，何时这样低声下气过？
但他一想到林妙仪那双冰冷的眼睛，所有的骄傲都化成了焦虑和悔恨。
他熬了整整一个通宵，就着昏黄的台灯，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信纸上，他斟字酌句。
他详细解释了那晚是醉酒失态，言语绝非真心。
他坦诚了与苏婉晴那段无果而终，更多是青春懵懂和家族期许交织的过往。
他强调并未真正开始过，以及自己最初对家族安排的婚约的抵触和幼稚心态。
他写得极其认真，几乎掏心掏肺。
最后近乎恳求地希望她能原谅他酒后的失言，再给他一次机会。
信被郑重地封好，托人送了出去。
他怀着一丝微弱的期待，日夜难安。
然而，几天后，信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信封上没有任何被拆开的痕迹b仿佛他那些煎熬的情感、那些深夜的剖白。
从未被阅读，便被彻底否决。
沈政安握着那封退回的信，指尖冰凉。
她可能是真的不要他了。
江驰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总是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愤慨”和“同情”。
他恰到好处地添油加醋。
每一次“安慰”都如同在林妙仪的伤口上撒上一小把盐。
提醒着她那夜听到的残酷“真相”。
江驰野轻轻晃动着手中刚泡好的热茶，语气带着虚伪的感叹，对旁边正在整理货单的小娟说。
“唉，沈排长也是执着，这天天来……可惜老板这次好像真的伤透心了。其实沈排长人……唉，就是脾气躁了点，不会说话。”
小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可不是嘛，老板那么好的人……不过江哥，还是你贴心，天天帮着老板忙里忙外的。”
江驰野谦虚地笑笑：“应该的，老板于我有恩。我能做的不多，只能尽力帮她分担一点。”
一次，他看到沈政安又在楼下苦等，便“恰好”抱着一摞文件经过林妙仪身边，低声似是不平地说。
“老板，沈排长他又在下面……这天天来，影响也不太好，要不要我去……”
林妙仪连脚步都没停。
“不用理他。他愿意等，是他的自由。”
江驰野立刻点头称是。
沈政安越痛苦，他就越痛快。
而林妙仪越封闭内心，他的机会就越大。
林妙仪确实将全部精力投入了工作。
速食饭的成功和公司的扩张让她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成就感。
那段被定义为“将就”和“工具”的感情，对她骄傲的内心是毁灭性打击。
她宁愿连根斩断，不留丝毫余地。
一天晚上，林学民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雪梨，敲开了林妙仪的房门。
屋里，林妙仪正伏案疾书，桌上铺满了大赛的资料和构思草图。
“闺女，歇会儿，喝点甜的润润肺。”
林学民将碗放下，看着女儿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
“……跟政安，是不是……彻底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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