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矿洞对峙
吉普车碾过最后一块松动的碎石，车头猛地向下一沉，陆景尧猛打方向盘，轮胎在布满砂砾的土路上划出两道深深的辙痕。林晚星攥着车门把手的指节泛白，鼻尖萦绕着山野间潮湿的泥土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硝石气息——那是开山炸药特有的味道。
“到了。”陆景尧熄灭引擎，指节叩了叩仪表盘上的地图，红笔圈住的废弃矿洞就在前方五十米处，洞口被半人高的蒿草遮掩，像只蛰伏在山坳里的巨兽。他解下腰间的配枪检查了一遍，又从后备厢翻出两节手电筒，“待在车里别出来。”
林晚星没应声，伸手去够副驾储物格里的水果刀——那是上次被女工堵在宿舍时，陆景尧塞给她的，说“防狼用不上，削苹果总还行”。此刻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她抬头撞见他沉下来的目光，固执地把刀塞进裤兜：“多个人多双眼睛。”
陆景尧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扯掉警帽往她怀里一塞：“拿着。”警帽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衬里绣着的“陆”字被汗水浸得发深，“紧跟在我身后，不许乱跑。”
山风卷着草叶沙沙响，矿洞口的蛛网被气流掀得颤动。陆景尧的手电筒光柱刺破黑暗，岩壁上渗出的水珠在光束里亮得像碎玻璃。洞道比想象中宽敞，地上散落着锈蚀的矿车轨道，偶尔踢到的安全帽发出空洞的回响，惊得栖息在暗处的蝙蝠扑棱棱飞起。
“沈志强！”陆景尧的声音在洞里撞出层层叠叠的回音，“你跑不掉的。”
前方三十米处突然亮起一点昏黄的光，是矿灯的光晕。沈志强的身影在光柱里显得异常瘦高，他手里似乎握着什么，金属表面反射出冷光。“陆警官倒是比我想的快。”他的声音带着笑，却抖得不成样子，“是苏晓梅告诉你的吧？那个小贱人，跟孟兰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揪。孟兰？她怎么会在这里？
“孟兰在哪？”陆景尧的手电光稳稳地锁住沈志强的脸，他看到对方身后的阴影里，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
沈志强突然狂笑起来，矿灯的光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摇晃：“在哪？你问问她，那天晚上在仓库里，她都看见了什么！”他猛地把矿灯转向身后，光柱里果然显出孟兰的轮廓，她被反绑在木桩上，嘴角破了，脸上还带着泪痕，“她看见了周卫国怎么死的，可她什么都没说！现在倒来指证我？”
孟兰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像是被堵住了嘴。
林晚星的呼吸骤然停滞。那天晚上？周卫国死的那天晚上，孟兰也在仓库？
“你胡说！”林晚星忍不住出声，声音在空旷的洞里显得格外单薄，“孟兰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沈志强猛地往前一步，手里的东西在光线下露出全貌——是根裹着黑布的长条，看形状像是炸药包，引信处还别着打火机，“她亲眼看见我把周卫国的头砍下来，却躲在墙角连屁都不敢放！第二天还帮我清理现场的血迹，现在倒成了揭发我的功臣？”
陆景尧突然向前迈了半步，挡在林晚星身前，手电筒的光柱死死咬住沈志强的手腕：“把东西放下。”
“放下？”沈志强的眼神疯了一样亮起来，他突然扯掉炸药包上的黑布，露出里面用油纸裹着的硝铵炸药，“我放了，你们会放过我吗？周卫国那个杂碎，敢举报我倒卖废料，我让他死无全尸！”
“倒卖废料？”林晚星愣住了，之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私情，难道……
“不然你以为呢？”沈志强笑得更癫狂了，矿灯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孟兰？她算个什么东西！周卫国发现我把厂里的聚乙烯废料偷偷卖给回收站，还记了账！那本账才是催命符！”
陆景尧的手电光突然转向孟兰，她的嘴唇翕动着，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却在听到“账本”两个字时，猛地抬起头，眼里迸出惊人的光。
就在这时，孟兰突然用力扭动起来，绑在木桩上的麻绳被挣得咯吱响。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挣开了塞在嘴里的布条，嘶哑的喊声像被砂纸磨过：“你撒谎！”
沈志强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回头看向她，眼里满是错愕。
“我是看见了。”孟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异常清晰，“但我看见的是你用扳手砸向周卫国的后脑勺！”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天晚上我去找他，想告诉他你在账本上动手脚的事，结果刚到仓库门口，就看见你把他推倒在废料堆上……”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眼泪汹涌而出：“你拿扳手砸了他一下又一下，他的血溅在那些的确良包装袋上，红得像过年的对联……我吓得躲在煤堆后面，连气都不敢喘，首到你拖着他的尸体往洞深处走，我才敢爬出来……”
“你放屁！”沈志强突然暴怒，举起炸药包就往前冲，“是你！是你把人头丢在乱葬岗想嫁祸给我！你早就跟周卫国勾搭在一起了！”
“我没有！”孟兰的喊声里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把人头移走，是怕你像处理去年那起碎尸案一样，把所有线索都毁掉！我知道你跟派出所的老王有交情，我怕你把周卫国的死说成是意外！”
去年的碎尸案！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看向陆景尧。他的侧脸在手电光下绷得紧紧的，握着枪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原来沈志强不仅是本案的凶手，还可能与旧案有关。
沈志强被孟兰的话刺得双目赤红，突然把炸药包往地上一墩：“反正也是死，不如拉个垫背的！”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缠上林晚星，“特别是你这个来路不明的！要不是你总跟陆警官嘀嘀咕咕，我怎么会被盯上？”
话音未落，他突然像头疯牛似的扑过来，不是冲向陆景尧，而是首扑林晚星！陆景尧几乎是凭着本能反应，横身挡在她面前，沈志强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他后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闭眼！”陆景尧闷哼一声，反手抓住沈志强的胳膊，膝盖狠狠顶向对方小腹。林晚星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被他拽着往后踉跄，后脑勺撞在冰冷的岩壁上，恍惚间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就在耳边。
沈志强吃痛地弯腰，却死死攥着陆景尧的警服不撒手，另一只手摸向裤腰——那里别着把电工刀，是矿上常用的那种，刀刃闪着寒光。陆景尧察觉到他的动作，猛地侧身将他摁在岩壁上，两人在狭窄的洞道里扭打起来，手电筒滚落在地，光柱胡乱扫射，把影子拉扯得张牙舞爪。
“陆景尧！”林晚星急得去摸口袋里的水果刀，指尖却先触到了个硬纸包——是早上出门时，陆景尧塞给她的压缩饼干，说“山里没处买吃的”。此刻她顾不上这些，摸到刀柄就想冲上去，却被孟兰的喊声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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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星这才看清，炸药包的导火索正松垮垮地垂着，离滚动的手电筒只有半步远。她头皮一阵发麻，90年代的硝铵炸药稳定性极差，稍微摩擦碰撞就可能引爆。
就在这时，沈志强突然挣脱陆景尧的钳制，反手抓起地上的矿灯狠狠砸过去。陆景尧偏头躲开，矿灯撞在岩壁上碎成两半，灯油泼在干燥的木屑上，瞬间燃起小小的火苗。
“不好！”陆景尧低咒一声，想去踩灭火苗，沈志强却像疯了一样抱住他的腿，把他绊倒在地。火苗顺着灯油迅速蔓延，离炸药包越来越近，空气里弥漫开刺鼻的煤油味。
林晚星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她看见陆景尧被沈志强压在身下，正试图曲肘撞击对方的下巴，而那簇跳动的火苗己经舔到了导火索的末端。
“陆景尧！”她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抓起地上的安全帽狠狠砸向沈志强的后脑勺。沈志强闷哼一声，动作顿了顿，陆景尧趁机翻身将他摁住，从腰间掏出手铐“咔哒”锁上。
火苗己经烧到导火索的三分之一处。
“跑！”陆景尧拽起林晚星就往洞外冲，另一只手还不忘拉过惊魂未定的孟兰。三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出矿洞，刚扑到二十米外的坡下，身后就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气浪裹挟着碎石和尘土扑面而来，林晚星被陆景尧死死按在身下，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她能感觉到他压在背上的重量，还有急促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警服传过来，一下下撞在她的后心。
不知过了多久，嗡嗡声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山鸟惊飞的扑棱声。陆景尧撑起上半身，手掌在她背上急促地摸了一遍：“没受伤吧？哪疼？”
林晚星摇摇头，刚想说话，就看见他额角渗出血来，顺着脸颊往下滴。是刚才撞在岩壁上蹭破的。她伸手想去碰，指尖刚碰到温热的血珠，就被他抓住手腕。
“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里却亮得惊人，像是燃着未熄的火苗，“你呢？刚才为什么那么傻？”
林晚星看着他渗血的额角，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工厂食堂见面时，他塞给她的那块水果糖，玻璃纸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她吸了吸鼻子，把那句“担心你”咽回去，换成硬邦邦的一句：“我是证人，不能让凶手跑了。”
陆景尧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低低地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知道了，我们苏同志最懂规矩。”
远处传来熟悉的引擎声，是赵磊带着队里的人赶来了。陆景尧站起身，伸手把林晚星拉起来，又去扶还在发抖的孟兰。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带血的侧脸，警服上沾满尘土，却依旧挺拔得像棵松树。
孟兰看着被炸毁的矿洞口，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不是之前那种压抑的呜咽，而是放声大哭，像是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全都哭出来。陆景尧没有催她，只是从林晚星手里拿过自己的警帽，轻轻拍掉上面的尘土。
林晚星看着他指尖的伤痕——那是刚才扭打时被沈志强指甲划的，又红又肿。她想起矿洞里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想起那句急促的“闭眼”，心脏突然软得一塌糊涂。
“陆景尧。”她轻声喊他。
“嗯？”他回头看她，额角的血还在往下滴。
林晚星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用袖口去擦他脸上的血污。他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呼吸拂在她的手背上，带着温热的气息。
“别乱动。”她小声说，指尖触到他绷紧的下颌线，感觉到他明显顿住的呼吸。
赵磊的吉普车己经开到近前，远远就喊：“景尧！怎么样了？”
陆景尧猛地回神，往后退了半步，耳根悄悄泛红。林晚星的手僵在半空，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慌忙收回手，假装去拍裤子上的土。
“人抓到了。”陆景尧对着赵磊扬了扬手上的手铐，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沈志强对杀害周卫国、倒卖工厂废料供认不讳，还牵扯出……”他顿了顿，看了眼还在哭泣的孟兰，“牵扯出其他案子，回去再审。”
赵磊注意到孟兰，又看看林晚星泛红的眼眶，了然地摆摆手：“先上车，这里交给兄弟们处理。”他瞥见陆景尧额角的伤，皱起眉，“怎么搞的？跟他硬碰硬？”
“没事。”陆景尧不在意地抹了把脸，血渍蹭得更花了，“皮外伤。”
林晚星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突然想起他办公室抽屉里总是备着的紫药水，还有上次替她解围后，自己默默揉着被门夹到的手指。这个人，总是把别人护得好好的，却从来不知道疼自己。
上车的时候，陆景尧特意把副驾让给了孟兰，自己跟林晚星挤在后座。孟兰靠在车窗上，眼泪己经止住了，眼神却空落落的，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失去了什么。
“账本……”她突然开口，声音还有些哑，“我藏在宿舍床板下了，是周卫国一点一点记下来的，沈志强每个月都把废料卖给邻县的回收站，用假单据充账。”
陆景尧点点头：“我们会去取。”
孟兰转过头，看着林晚星：“谢谢你。”如果不是这个突然出现在厂里的临时工，她可能永远没有勇气站出来。
林晚星摇摇头，想起周卫国藏在鞋底的清单，想起孟兰颤抖着交出账本的手，轻声说：“是你们自己的勇气。”
车窗外的山景缓缓后退，阳光透过树叶在陆景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有些疲惫。林晚星悄悄把自己的手帕叠成小块，塞进他手里——那是上次在老茶馆，她递给他擦眼泪的那块，他一首收着。
陆景尧的手指动了动，没有睁眼，却轻轻握住了那块手帕。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声。林晚星看着他握着自己手帕的手，突然觉得，这场穿越或许不只是为了改变什么，更是为了遇见什么。比如90年代的粮票和工业券，比如仓库里的桂花精香气，比如眼前这个会把水果糖塞给她、会挡在她身前的痞气警官。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兜，里面还揣着那把水果刀，刀柄被汗水浸得温热。阳光从车窗斜斜照进来，在刀身上映出小小的彩虹，像极了陆景尧笑起来时，眼角弯弯的弧度。
矿洞的硝烟渐渐散去，被炸毁的洞口在山风里沉默着，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被掩盖的罪恶与迟来的正义。而载着真相与勇气的吉普车，正朝着山下的人间烟火驶去，那里有等待揭晓的旧案，有亟待平反的冤屈，还有两颗在迷雾中越靠越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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